蒋介石与胡适是中国近代两个著名的人物,他们是不同领域的佼佼者,蒋介石是国民党的领袖、政治威权者与军事强人,胡适是学者、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旗手,他们的关系为人所乐道,也被赋予诸多历史意蕴。国民党政权退台后,蒋介石胡适的关系进入新阶段。1980年代中期,台湾出版了由胡适秘书胡颂平编著的两部书《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4年版)、《胡适之先生晚年谈话录》(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5年版),提供了较多蒋胡关系的细节。2004年,联经出版事业公司又出版了10册一套的《胡适日记全集》(曹伯言整理),在某些方面提供了新史料。①目前相关的学术论著在论及台湾时期蒋胡关系时,大多依据胡颂平著述,偏重于如下几个论题:胡适对蒋介石的支持与蒋对胡的礼遇;胡适对蒋介石连任“总统”的批评;两人因“雷震案”而起冲突;胡适过世后蒋的悼念等。这些论著给人的总体印象是,尽管有观念上的冲突,胡对蒋始终尊重与支持,蒋也对胡维持着礼遇。②因此,当笔者阅读《蒋介石日记》,看到蒋自1950年代起在日记中提到胡适便深恶痛绝、私下痛骂时,深感“震惊”。③ 有趣的是,蒋介石、胡适在日记或回忆中对于他们的交往都有记录,可资“对质”。他们的表述与感觉却迥异。因蒋胡记载之差异不辩自明,本文在写作上拟采用“留白”的方式,将彼此交往的记述以时间先后为序逐一对比罗列,更多的评论与思考留给读者。笔者的思考并非仅限于文章结尾所提的若干问题,也蕴含于对材料的选择与对照之中。不足之处,请专家教正。④ 1949年4月6日,胡适从上海乘“威尔逊总统轮”赴美国。在中国大陆政权易手,蒋介石与国民党政权逃至台湾的过程中,他一直住在美国,与蒋介石保持着联系。1950年3月初,胡适联名曾琦致电蒋介石,贺其“复任总统”。⑤1951年5月,胡适给蒋介石写了一封长信,托杭立武转交。信中劝蒋要“知己知彼”,“多读中共出版的书,如《斯大林论中国》之类”,最后劝蒋想想“国民党自由分化,分成几个独立的新政党”,而最重要的是“蒋先生先辞去国民党总裁”。⑥1952年,英国牛津大学邀胡适出任东方哲学与宗教讲座教授,胡有意应聘,但鉴于英国已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遂向“外交部长”叶公超请求,让叶征询蒋介石的意见,结果因蒋不赞成而作罢。⑦1952年9月14日,胡给蒋写8页的长信,对即将召开的国民党“七全大会”提出建议,希望蒋及国民党要表明“民主政治必须建立在多个政党并立的基础”、“国民党应废止总裁制”、“国民党可以自由分化,成为独立的几个党”、“国民党诚心培植言论自由”。他甚至要求国民党、蒋介石公开“罪己”,“罪己的话不可单说给党员听,要说给全台人民听,给大陆上人民听”。⑧蒋介石对此置之不理,国民党“七全大会”根本没有讨论此类建议。 1952年11月至1953年初,胡适应台湾大学与台湾师范大学邀请,赴台湾讲学。他一下飞机,就受到热烈的欢迎,胡适为新朋故友及记者们的热情所感染,笑称“我今天好像是做新娘子”。⑨对于蒋介石给予很高规格的接待,胡适方面的记载为: (1952年11月19日)上午八时三十分,先生(胡适——引者)坐西北航空公司的飞机,从东京飞抵台北松山机场。在历久不绝的掌声中,先生含笑挥帽,缓步下机,精神极为旺健。先生穿的西服和大衣,都是藏青色,绿色花领带,黑皮鞋。蒋总统的代表蒋经国,以及教育学术各界的人士约千余人,上前欢迎。 下午,七时三十分,晋谒蒋总统,并与总统共进晚餐。⑩ (12月12日)上午,蒋总统邀先生陪同检阅军队,在新竹“参加检阅的军队六万多人,由于天气关系,没有见到空军配合参加。受检阅的部队装备都是新的,体格强健,精神很好,使我看了很高兴”。(11) (1953年1月16日)蒋公约我吃饭……谈了共两点钟,我说一点逆耳的话,他居然容受了。我说,台湾今日实无言论自由。第一,无一人敢批评彭孟缉。第二,无一语批评蒋经国。第三,无一语批评蒋总统。所谓无言论自由,是“尽在不言中”也。我说,宪法止许总统有减刑与特赦之权,绝无加刑之权。而总统屡次加刑,是违宪甚明。然整个政府无一人敢向总统如此说!总统必须有诤臣一百人,最好一千人。开放言论自由,即是自己树立诤臣千百人也。(12) (1月17日)蒋总统特派蒋经国代表送行(胡适返回美国——引者)。先生和他握手时说:蒋总统对我太好了。昨天我们谈得很多,请你替我谢谢他。(13) 蒋介石与胡适数次接触、谈话,但他日记中只记载了1952年12月邀胡参加阅兵时谈话的情形与感触: (1952年12月12日)胡适来此游览,招待及听取其报告,约谈十五分时,乃寝。不料寝后竟未能安睡,直至今晨二时,服药后亦不奏效,苦痛极矣。此乃为胡之言行或为美国近情所致乎?(14) (12月13日)十时,胡适之来谈,先谈台湾政治与议会感想,彼对民主自由高调,又言我国必须与民主国家制度一致,方能并肩作战,感情融洽,以国家生命全在于自由阵线之中。余特斥之。彼不想第二次大战民主阵线胜利,而我在民主阵线中牺牲最大,但最后仍要被卖亡国矣。此等书生之思想言行,安得不为共匪所侮辱残杀。彼之今日犹得在台高唱无意识之自由,不自知其最难得之幸运,而竟忘其所以然也。同进午膳后别去。(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