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 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291(201 1)04-0039-05 由于在表现历史变迁和人世沧桑及人文、人性之类内容方面具有的优势,许多作家喜欢家族历史叙事。孙惠芬也常写家族,但描写的家族形态包括规模和结构等,与常见的中国传统家族制度、谱系主要特征并不很相符。在中国传统家族制度下,在以“自己”为核心、由父亲、自己、儿子所形成的最基本的“宗族”及由此三代分别向上下延伸所形成多个家族同心圆,能形成庞大的家族体系,如同居共饮共财的三世、四世同堂大家庭;在这样的大家庭中存在着强悍的父权家长制和男性制度,男性家长在家庭中的绝对统治地位得到有力的保护和维护,父权制直接导致的是家庭和家族世系计算上的男系制度,而“女子在家庭中的地位是依据男性的世系来计算的,女子在传统家族制度下的附属和卑下地位由此产生。”[1]孙惠芬表现家族内容的小说并非完型意义的家族小说,而是充满家族意识的小说。阅读作品时,观察着活跃其中的人物,感受着弥漫其中的家族意识,体验着真实的农民精神状态和生存状况,更愿去思考人物心理、行为的关联,进而探究人物思想情感性格渊源及走向。 家族意识几乎贯穿在孙惠芬多年来小说创作的始终。最初,她在《一度春秋》中就愿以家庭为单位进行人物群体叙述,体现了这种写作的最初偏好,给我们呈现出了家庭成员各自不同又互为关联且烙上独特家庭共同特征的心态。随后的《灰色空间》里,作者明显露出家族意识:“申家能飞出一个可以随便出入机关大门的,一南感受的是扬眉吐气。”[2]《四季》应是最早尝试系统表现家族意识的作品,第一次明确、频繁地使用“申家家族”这一概念,在真正的大家族的范围内进行人物与情节叙述,也对“申家家族”出身作了最初也是最终的定位:“我们申家家族是澡盆子样山乡里靠经营山野田地为生的农民的后裔。”[3]在《盆浴》中,对“申家家族”的规模作了介绍:“就是这么一个澡盆似的雾蒸水润的地方,住着我们近百人的申家家族。”[4]从此以后,我们便在孙惠芬的大量作品中,如中短篇《来来去去》《伤痛故土》《伤痛城市》《我的大哥》《燃烧的云霞》《飞翔之姿》《保姆》《给我漱口盂儿》《还乡》《岸边的蜻蜓》《致无尽关系》以及长篇《歇马山庄》《上塘书》《吉宽的马车》,一再看见申家家族成员熟悉的身影,一再感受到作者有意表现出的家族意识。当代小说家中很少有像孙惠芬这样一直创作表现家族意识作品的。这种执著而稳定的创作行为很可能就标示着作家艺术上的自觉和独到的审美经验的确立。 家族小说的共性之一是能把所要描绘或表现的家族的主要、共有的特征揭示出来,而这种特征是家族多数个体的鲜活生命在历史不同时期所呈现出来的代代相袭、绵延不绝的精神和品性。没有宏大叙事和精心的故事设计,孙惠芬小说的家族意识是通过稍显散淡的作品中的人物尤其是以申家家族成员为代表的人物描写而集中体现出来。 一、强烈而焦灼的进城心理、 文学史上描写强家发家愿望的作品不在少数,几代人历经千辛万苦甚至出生入死换取目标的情景也并不令人陌生。但像孙惠芬小说中人物如此在乎改变自己地位、急于出人头地的心理,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申家家族成员几乎都有着一个共同明确的理想和目标,就是想方设法成为城里人,成为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在憧憬或实现这一理想目标时,他们往往内心急切亢奋,坚信不疑,毫不掩饰内心真实想法。他们所做出的行为往往超乎周围人预料,令人感到奇异、冲动、夸张,甚至产生了喜剧效果。 《四季》里的大姐向往小镇生活,实在无法指望读书来改变她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决定嫁给距家三十里的一个小镇上满脸熏黑的修鞋匠。在她之后,申家亲堂姐妹四人先后走上了这条道路:二姐嫁给了跛足汉子,堂三姐钟情于路经小镇店里的省电视台导演而不能自拔,四姐更是主动扑进镇里黑脸菜农的怀里。《伤痛故土》里的二哥在妹妹当上县文化局副局长时毅然搬进了县城西郊,尽管“户口,工作,一应支撑全部没有,还因造屋拉了四千块钱饥荒。”[5]《飞翔之姿》里的奶奶,一直放飞着叔叔到城里拼搏奋斗的理想,为此甘愿在城里受尽辛苦与屈辱。《保姆》中的翁惠珠“一听谁在外就活泛,就不安分”,放弃在县城庄河当保姆的优厚待遇,一心一意来到大连干一份挣钱少活又累的同样工作。即使她追求城里的爱情失败后,还是不想回乡下,在城里找不着老伴,就当一辈子保姆。为了在城里当保姆,她对自己乡下的同样需要照看的孙子不闻不问。《歇马山庄》里的小青为了留在城里,从上卫生学校的第一天就在心底制定了以自己身体换取城里一份工作的计划。《春天的叙述》中“我”的在乡下供销社工作的公公,竟然以常年花自己工资买饼干给别人做好事的方式,换取更多奖状,以达到调进城里的目的。《吉宽的马车》中,许妹娜为进城,嫁给了并不喜欢的蹲过监狱的城里人小老板。没有进城的也在做变相的进城努力,吉宽的大姐希望有出息,嫁了个木头式的工人,吉宽的大哥娶了城里的下乡知青。《上塘书》中离开家乡30年的申明辉回乡下祭祀时不慎烧了山林,但因为是城里的政协委员免于处罚。于是乡亲们想到“毁了林都不罚款,是不是将来犯了别的法也没有事”,结果当年出生的孩子有3个叫“明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