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综合反映社会生活,传达作家思想情感的艺术形式。一个国家、民族的文学状况与水准往往被视为该国家、民族文明程度和思想深度的标杆。现代意义上的中国城市文学正风雨兼程,跨过世纪之门,进入一个灰暗不明,急待自我涅槃的临界点。宏观地看,中国城市文学亟待突破如下五重困境。 一、国际化诉求与地方性品格的矛盾。中国式城市文学品格与魅力的获得注定要在国际化与地方性之间取得平衡。我们只有获得国际视野,才能在文学传播征途中拿到绿卡,才能被世界范围内的读者关注和认可,其要表达的普适价值才可接受世界性检阅。同时,在世界城市文学的大家族里,我们又要保持中国元素和基因,获得城市文学的“中国制造”注册权。在这种视野下,如何在国际化和地方性之间建立某种文学的通道,则是摆在中国作家面前的难题。这个问题自1930年代以来,便一直高悬在中国作家头顶。今天,随着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中国在世界舞台上经济和政治地位的举足轻重,我们期待包括文学在内的文化也能上演同样的奇迹。然而实际情况不能不让人失望,在中国制造的商品充斥全球的大好形势下,那些在本土如日中天的城市文学作品在国外书市上却“凤毛麟角”,严重“拖了中国商品的后腿”。不独如此,它们还和以罗莉、丹·布朗和村上春树等为代表的国外城市文学在中国的持久畅销形成强大“逆差”。作家们未来要是还不能冲破自身瓶颈,解决矛盾,迅速扭转这种文化逆差,“中国足球的命运”在中国城市文学身上重演,也不是没有可能。 二、生活方式的均质化与审美趣味的多样化矛盾。城市文学书写中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关注市民的日常世俗化生活。但这个“世俗化的日常生活”在今天则很大程度“被均质化”了。虽说今天的社会分化为多个阶层,新型的职业和工作方式也层出不穷,但就生活内容而言,却是发生了惊人的雷同,“不管什么样阶层的人,他的人生经历是怎样的,他每一天的生活内容在本质上竟然并无区别。这实在太糟糕了”,这样的判断已成学界共识。尤为糟糕的是,上流阶层的审美趣味通过杂志和网络等现代传媒,瘟疫般传染给中下层,整个社会的审美情趣和理想一体化。在均质化生活中,人的感觉和想象力空前钝化,表述方式也标准化,连文学语词和物象也空前相似。对于文学来说,生活的均质化、标准化,是审美趣味多样化的最大敌人,是独创性的致命克星。今天,市场上流行的都市言情小说、历史架空小说、玄幻小说、惊悚小说、职场小说和商战小说等,雷同者太多,李逵李鬼难辨。大同小异的作品在形塑读者的审美口味时,也在“统一”读者的文学之胃。没有了多样性,就没有了独创性的可能,悲观一点说,这是文学行将就木前的“丧钟”。对于好的城市作家来说,如何在日渐均质化和格式化的都市生活中保持敏感性,发现和把握不一样的人生境遇与生命质感,并艺术化地表现出来,是无法绕过的挑战。 三、乡村书写传统与都市化新书写对象的矛盾。在现代化总体号角下,“乡土中国”正向“都市中国”大跃进式地迈进。可惜的是,大部分中国作家和文学研究者并没有有效跟进,这从历次的茅盾文学奖和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中可以看出。再对比日本的芥川文学奖和直木文学奖,说当下中国文学整体上还是“乡土文学”毫不过分。强大的乡土文学传统使得作家们习惯用旧的符号和表现系统来处理“都市”这一新的书写对象,结果捉襟见肘。事实上,城市文学和乡村文学是互为参照的两套文学范式,它们应该有各自的表现系统(包括意象构造、修辞手段和叙事语法)。显然,我们的作家还没有探求到这套新的表达系统。应该承认,城市小说的发源地——近代上海——对此有过很好的探索,包括被鲁迅等人否定的谴责小说、鸳鸯蝴蝶小说等,以及后来的新感觉小说都呈现出弥足珍贵的城市文学气象和文学经验,可惜的是这种气象被人为中断了。虽然1990年代以来的南京作家群试图续上这一城市文学的“魂脉”,终不成气候。 四、经济的一体化与文化类型多元化的矛盾。城市是商品经济发展的产物,小说是城市发展的产儿,这就注定了以小说为主的文学既离不开经济逻辑,又要跳出经济设置的怪圈。商品经济的交换原则和盈利目的,不断滋生出发展主义的动力和利益最大化冲动,这使得城市从规划建设到生活方式日益去差异,文化也急剧趋同。如果城市文学不能摆脱经济逻辑怪圈的控制,那么文化与价值取向多元化、文学形式化丰富性等将在事实上沦为空话。试想,当下方言的飞速消失,文学地理空间的高度符码化,诗歌和戏剧等文体的急剧萎缩,小说成了文体巨无霸等等,这些难道不是经济逻辑绑票文学的见证吗?新世纪城市文学要脱胎换骨,摆脱凌驾其上的各种经济控制,获得书写的自由确实至关重要。 五、个体经验的碎片化与文化总体性构造的矛盾。当今时代,正日益变得四分五裂,通讯工具切割了时间,搜索引擎切割了知识,社区网站切割了网友,时间、空间、喜好和习惯切割了人类,各种“碎片”正在吞噬作家们的心智和生活方式,使得其写作经验也呈现碎片化特征。但是,作为人类“心灵形式”的文学要给读者提供对于时代和生活的整体性思想认知,提供发展的方向标引和情操上的陶冶和提升。文学是卢卡奇说的星空,“是人们能走的和即将要走的路的地图,在星空朗照之下,道路清晰可辨。那时的一切既令人感到新奇,又让人觉得熟悉,既险象环生,却又为他们所掌握”。如果作家本身不能像卢卡奇那样,在破碎的时代为大众支离破碎的身体提供一个完整的心灵形式,作为克服时代的空虚和无聊感的昄依;如果作家不能为时代发展提供可资借鉴的新因素,为人类的精神生长提供新的力量,为抵制时代腐朽的机制提供新的向度,那么作家们笔下的故事和时下光怪陆离的新闻故事有何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