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0年10月23日下午 地点:上海作家协会文学会馆 主持人:李云雷 李云雷(《文艺理论与批评》副主编):在“首届今日批评家论坛—70以后”上,关于《梁庄》是今天下午讨论的主题。这个作品的重要性我想大家也都有所了解,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这是一个批评家写的调查报告式的“非虚构文本”。在个人的知识和生活之间怎么建立起一种联系?这是我们的知识分子今天所面临的一种困境,我们的知识与生活有没有关系,如何建立起一种更加有机的联系?这是我们所应该面对和思考的,我觉得,梁鸿是在对当前知识生产的方式不太满意的时候,用这种非虚构的方式重新建立起了与世界的联系,与生活的联系,这也是评论家突破自己的一种方式,我们可以以这本书为个案,展开讨论。这本书涉及很多问题,包括我们怎么来认识现在的农村,怎么认识这个时代和世界,怎么来看现在的文学,我们需要怎么把文学跟生活建立起一种有效的联系?梁鸿通过这个作品,展示了一种新的可能性。我希望各位能围绕这个作品发表自己的意见。 杨庆祥(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讲师):去年在珠海召开的第八届“青年作家批评家论坛”的主题是“文学怎么回到思想前沿”。我觉得《梁庄》这部作品可能提供了回答这个问题的一种可能性。文学怎样回到思想前沿,最重要是回到历史的现场。那么又怎么回到历史现场?那就是必须跟当下社会现实、精神困境发生摩擦和互动,《梁庄》以大变革时代中国农村为观照对象,关注农民在时代变革中的痛苦和思考,无疑是回应了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现实问题,因此有强烈的现实感,我觉得这是首先需要肯定的。 另外我觉得《梁庄》的结构也很有意思,在作品中,叙事者是以一个返乡者的身份去倾听村庄中各种各样的故事。当代写作有个很明显的特点是叙述者有一种强大的控制文本的欲望,导致了文本的视野非常狭窄。而《梁庄》则把叙述的主体置换过来了,叙述者成为倾听者,通过倾听,把历史、社会丰富的层面打开了。 还有一点就是作品的形式感,文学写作与一般的新闻写作、历史写作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真正意义上的文学写作必须为一个历史事件、新闻事件提供一种有效的形式。当代小说其实有很多都在反映现实,但很多写作的失败之处在于仅仅局限在对现实的同步书写,而没有通过形式把现实转化为一种审美意义上的现实。《梁庄》在这个方面同样也有做得不够好的地方,但依然是一种有意义的尝试。
《梁庄》单行本 李遇春(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你前面是“玉”,我后面做“砖”。梁鸿的《梁庄》在《人民文学》发表以后,我专门把这一期看了,纸质的看完了,电子版的没有看完。这篇作品让我想起了一个调到武汉文学院去的广西作家的作品。前几年林白挂职湖北,主要根据湖北浠水县的方言写了一部长篇《妇女闲聊录》,影响很大。这个长篇表现了当代作家怎么去倾听农村的声音。我觉得梁鸿作为一个批评家,作为传统的所谓学院派的年轻学者,能够走出书斋,回到她的故乡去倾听乡村的声音,这是很不容易的。而且她对乡村的倾听,她的叙述,给我的感受,跟我阅读林白的《妇女闲聊录》是不一样的感觉。林白是一个外来者,她来到湖北,讲述90年代以来中国农村的荒漠化,讲述进城打工的农村妇女的故事,讲述农村留守妇女、留守儿童的故事。她选择了让女主人公自己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进行讲述,而作者只是倾听者,我感觉林白的整个文本的叙述始终是非常冷静的。但是我读梁鸿的文本却感受到了另外一种审美趣味,她写她的文本的时候倾注了她所有的亲情和乡愁,特别是后者让我非常的感动。这是她和林白不一样的地方。作家写的和批评家写的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对于梁鸿的《梁庄》,我最欣赏的就是这种“介入”姿态。她不搞什么“零度情感”叙事,她要的就是全身心地拥抱故乡,感受当下乡村的变迁。我们是同龄人,经常在学院里面待着,总想走出去。每年回到故乡,很想从书斋里走出去,但是永远也跨不出这一步。我觉得梁鸿做到了。她之所以撰写《梁庄》这部“非虚构文本”,我个人认为,这体现了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身上,也许有一种崇尚实学、崇尚田野的精神的回归,不再完全守在书斋里对着某一种文本做主观化的阐释,做那种知识堆积式的论文,而是走到大地之中,走到活生生的生活之中,田野之中。对于《梁庄》的写作,我更欣赏的是作者所表现出来的这种学术上的姿态,这不仅仅是文学意义上的作品,还是梁鸿自己以创作的形式参与到实证批评的建构过程之中。这是我谈的两点意见,说得不好,供大家批评。 黄平(华东师范大学《现代中文学刊》编辑):《梁庄》有效地回应了当代文学研究者内在的焦虑,我给诸位读一段作者在“前言”中的话,“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对自己的工作充满了怀疑,我怀疑这种虚构的生活,与现实,与大地,与心灵没有任何关系。我甚至充满了羞耻之心,每天教书,高谈阔论,夜以继日地写着言不及意的文章,一切都似乎没有意义。在思维的最深处,总有个声音在持续地提醒自己:这不是真正的生活。”我想起李云雷一段类似的看法,他在《天涯》2010年第3期发表一篇《我们为何而读书?》,谈到读《橡皮》这类“新小说”的困惑,“我知道这本书在西方文学史上的位置,但不知道它跟我的生活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读这样的书?他的文学游戏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某种程度上,既往的文学研究的“意义感”,尤其面对当下剧烈变化的现实,显得尤为尖锐。从这里出发,我理解梁鸿为什么“跨界”写作,从学术生产建构起来的形而上的“真实”退缩,退缩到故乡的家庭内部,以大量生活化的细节,重建一种“真实”。阅读《梁庄》,我深刻体会到这一细节对理念的拯救、现实对语词的拯救、实践对学术生产的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