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5-6378(2010)06-0012-07 朝鲜半岛是个多山的国家,山高林密,河流纵横,物产丰富,人民勤劳,歌舞优美,民俗清丽,在历史上因其弱小而孤绝于外界,被西方世界称为“隐士之国”。它既是个歌舞的国度,无论是婚丧嫁娶、快乐悲伤,还是祭天拜地、春播秋收,还是世风俚俗、迎来送往,古往今来,歌舞都成为这个民族情绪、性格、意志、信念的表达①。它又是个多难的家邦,仅二十世纪的前半叶,就经历了国破家亡和南北分裂:1910年被日本吞并直至二战结束,近四十年的日据统治,亡国之恨啃噬着民族心灵;人民喘息未定,国家亟待复兴,穿越半岛东西的北纬38度线,在一位美军上校腊斯克看似随意指画、实则美苏双方各有利益诉求的较量中,成为了分割朝鲜半岛南北的军事分界线②,埋下了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的祸根,三千里江山,饱受战火摧残,更造成了骨肉相残、民族撕裂的巨大灾难。这场战争在吞噬了150万成年男女和儿童的生命、250万人伤残,整个国家遭到破坏,经济备受摧残之后才得以结束。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具毁灭性的战争之一,由其产生的仇恨、怀疑、分裂的后果至今尚存——朝鲜民族南北方的交融、朝鲜半岛国土的统一,在战争已经结束的六十年后仍然步履维艰。 抗美援朝文学叙事,众多的笔墨倾注于朝鲜人民的痛苦与灾难,美丽河山的惨遭破坏。对中国作家而言,战火中的朝鲜与刚从战争废墟中走出的中国因其有着太多的相似而生发出故国的联想,“今天打在朝鲜兄弟胸膛上的子弹,就是昨天打在中国人民胸膛上的子弹”[1],今天遭受战火蹂躏的朝鲜,何尝不是昨日饱受战争摧残的祖国?他们痛惜于这片国土的灾难,犹如痛惜自己的祖国所经历的战火连连。于是在意识和潜意识的文学认知中,又在重构这片河山的美丽,感兴趣于一些清亮明媚、温软细腻、灵动自然的山河之秀与人文之美:清澈蜿蜒的山泉,开满鲜花的草地,飞过野鹤的稻田,静谧酥软的松林,小兽出没的草丛,结满瓜果的枝头,田园劳作的妇女,提着裙子欢快奔跑的姑娘……大自然的美丽与破坏美丽的硝烟,在互不相容的二元对立中达成意识形态指认——以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犯下了战争罪行,他们破坏了这里的锦绣河山,给朝鲜人民造成了深重的灾难。 一 对于文学叙事而言,视角的选定是决定文本叙事态度、叙事方式继而营造叙事秩序、确立叙事意义的重要环节。视角意味着说话人言说事象的角度与选取的言说身份,反映在文学创作中,就是作为艺术世界建构者的作家在反映社会生活时所采用的叙事位置。在对朝鲜山川景物的描写中,第一人称、第三人称的回忆性视角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叙事者(朝鲜人)以亲历者的言说身份,将时空闪回于战争之前的朝鲜半岛,充分发挥限知视角所特有的叙事者的在场身份,以制造现场感和可信度,来表现战前朝鲜锦绣河山的无比美丽,以及今昔对比的黯然神伤,在“一切景语皆情语”中寄寓着民族之痛与家国之恨。 这种回忆性叙述,有时又以故事外叙述者“我”(中国同志)引出故事内叙述者(朝鲜同志)的限知视角回忆,即从外聚焦向内聚焦的视角转移,通过现时叙述的“我”,引入朝鲜同志逆时叙述战前美丽朝鲜的回顾性叙述,将“我”的视角切入朝鲜同志的叙述视角之中,形成可信度叙事和两个时空的对话。在杨朔《上尉同志》中,一位年轻的朝鲜人民军上尉,在与“我”的闲聊中聊起了他的家乡,只见他顿时面色红润,两眼放光,情绪激动,那种陶醉的口吻充满了自豪神往,还颇带几分得意的夸张: “敌人没来以前,那种生活才真叫人爱呢。就说这一带吧,每逢到夏天,你四下一望,嘿,绿油油的,净是稻田。你要是从稻田走,扑剌剌一声,冷不防会飞出只白鹭,贴着稻穗飞远了。那种鸟啊,白得像雪团似的,你简直不忍心用手动它。……朝鲜是招人喜欢,水好,空气也好。志愿军同志刚过来,常常奇怪:朝鲜人怎么喝凉水?你是没尝到过那滋味啊,又凉又甜,像加了糖一样,喝了也不会生病。你闭上嘴,吸两口气。怎么样?清爽吧?我们朝鲜人没有一个害肺病的,就是因为空气好。赶打完仗,你住一阵再走吧,一辈子也住不厌。”[2]64-65 绿油油的稻田,冷不丁飞出雪团似的白鹭;甘甜的溪水,如同加了蜜糖;清新的空气,让朝鲜人健康得不生肺病。这种对家乡“招人喜欢”和“一辈子也住不厌”的深情回忆,构成了过去与今日——心中之景与眼中之景的叙事对比,叙事时空的变化所承载的差异性意义指向,揭示了战争对朝鲜人民美好生活的破坏。 一边是记忆中的人间仙境,一边是现实中的战争废墟,两条叙事线索交叉进行,叙事者的限知视角穿梭于两个时空,将美好的回忆渗入朝鲜人民遭受日据统治的苦涩记忆,叙事层面回溯于更为深沉广阔的历史语境,拓展了叙事层的意义空间。朝鲜民族饱受的亡国之痛,如今的战争废墟,在这闪回的历史/现实叙事中构成了一系列的温馨与苦难的场景。一位朝鲜军人,走在离别多年的故乡山路上,熟悉的家乡变成了陌生的阵地,儿时的记忆穿插在不敢相认的土地。叙事者的第三人称视角,让人物思绪在战争与家乡、现实与记忆的交织中不停地闪动跳跃,形成意识流手法与景物描写的交叉运用:敌人师团番号、美军师、皇家来福枪、黄呢大衣、结冰的坦克、山坡上砍柴、小大人语气的姐姐、爱上他的姑娘……,这些跳动而紊乱的意象,仿佛在奇妙地旋转,奔涌于脑际,故乡的记忆在奇妙的组合中变得清晰,而不是脚下这座已成为敌军阵地的“三五○高地”: 小时候,他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什么三五○高地,他只知道他的村子东南的这座在夏天长满了野莓,在秋天长满了枫叶,在冬天的积雪上布满着小野兽的足迹的美丽的山。哦,它是多么美丽啊,幽静的松柏和灌木林里,灰黄色的野兔怯懦地凝视着前面,然后纵身一跳,于是鸟雀拍着翅膀,树枝上的积雪纷纷落下……有一些时候,幼小的斐英哲的最欢乐的梦想就是山上树林中的野兽。不止是兔子,还有尾巴火红的狐狸。……那时候有骄横的日本人拿着猎枪出现在村庄和山林里,他们喝酒,用肉骨头砸他们这些呆站在旁边的孩子……从他有记忆的时候起,故乡的土地和山林就从不曾属于朝鲜人![3]73-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