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1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2491(2010)04-0001-08 绝句,汉语诗体里最短的形式。绝,《说文》释为“断丝”,段注:“断之则为二,曰绝。引申之……中断之意也,……极至之意也。”可知“绝”有“极小的段落”之意。有一种概念把“绝”理解为诗歌句意的最小单位,如王士祯等《师友诗传续录》第四一条:“问:‘或论绝句之法,谓绝者截也,须一句一断。”[1](P157)或者把“绝”解作诗歌完整成篇的最小单位,如胡应麟《诗薮》卷六第四九五条:“《易水》,二句为一绝者。《大风》,三句为一绝者。”[2](P5527)本文所讨论的绝句虽仅限于狭义的绝句体,即五、七言四句之绝句,不过说它是最短的汉语诗,是大体不错的。然而,如果认为因此就可以理所当然地说这种形式应该是容量最小、内涵最少的诗,却是大错。在语言形式上,绝句或是最小的独立篇章,但诗语言的“能指”,却具有无穷大的可塑性和衍生性,这一点,尤其在绝句的语言中,为智慧的诗人们所巧妙运用而且不断拓展。虽然诗语也同普通语言一样,其意义的“能指”要受制于“约定俗成”,然而这个约定却是诗的“话语”系统的特殊约定。它不仅内含着全部诗学、诗教、诗思和诗情的结构、“语法”、语境,而且依托着整个人文文化的历史内容和思维方式。因而诗语言的“所指”也是一切语言中最复杂多元、最具有包孕性、延伸性和意义张力的一种。绝句集中体现着诗语言的张力特征:藏须弥于芥子,字短情长,言浅意深,以少胜多……这是历代批评家对绝句的体格风貌和创作成就的共识。 五七言绝句,盖五言短古、七言短歌之变也。……至唐诸子,一变而律吕铿锵,句格稳顺,语半于近体,而意味深长过之;节促于歌行,而咏叹悠永倍之,遂为百代不易之体。 (胡应麟《诗薮内编》卷六) 五七绝句,古诗、乐府之遗也,意旨微茫,无馀法而有馀味。 (田同之《西圃诗说》) 论画者曰:“咫尺有万里之势。”一“势”字宜着眼。……五言绝句,以此为落想时第一义,唯唐人能得其妙。如“君家住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墨气所射,四表无穷,无字处皆其意也。 (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下) 五绝即五古之短篇,如婴儿颦笑,小小中原有无穷之意。 (吴乔《围炉诗话》卷二) 因而,绝句的解读鉴赏也应该是一种含咏揣摩,领悟诗人微言深旨,追寻无字处的无穷意味的感受活动。 截句说的启示 语短而意长,绝句的内外张力结构怎样形成的?对此,不妨从通行的“截句说”说起。“截句”之说,是绝句起源论中一种很有影响的说法(本文不辩论起源说)。其说的要点,是认为绝句源于律诗,它的形制,是从八行体的律诗中截取四句而成。律诗的四联当中,首联与尾联一般不对偶,中间两联则要求相对。因此,绝句中后两句对者,是截取律诗的前四句;前两句对者,是截取律诗的后四句;四句全对的,是截取律诗中间四句;四句全不对的,是截取律诗的前后各两句。要证实这个论断是很容易的: 五言绝句,截五言律诗之半也。有截前四句者,如“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是也;有截后四句者,如“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是也;有截中四句者,如“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是也;有截前后四句者,如“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是也。七绝亦然。 (施补华《岘傭说诗》) 显然,如果从声律和“对偶”方面的要求来看,唐代的“律绝”几乎都可以拿来作证。而截句说的着眼点也仅在于此,显然,它回避了关于内容的独立和完整性问题。因而此说引起了诸多非议,王夫之就讥讽它“戕人生理”。[3](卷下P19) 不过,为了讨论绝句张力的问题,还可以把截句说的思维延伸到内容方面。也就是说,从长篇里尽数“截”去用于铺张渲染的语句,就可留下短小精粹的绝句了吗?绝句与律诗或长篇古诗之间的异同,是否只是一种浓缩与漫衍、简练与铺张的区别呢?如清吴乔《围炉诗话》卷二说:“七绝与七古可相收放,如骆宾王《帝京篇》,李峤《汾阴行》,王泠然《河边枯柳》,本意在末四句,前文乃铺叙耳,只取末四句便成七绝。七绝之起承转合者,衍其意可作七古,七古亦可收作七绝。”[4](P531) 如此看法是否允当,恐不可一概而论。即如下例截句作法的结果就未必可称完璧:宋之问《途中寒食》(《全唐诗》题作《途中寒食题黄梅临江驿寄崔融》)、《送杜审言》本是两首五言律,宋人洪迈截其前四句而成绝句,辑录于他编纂的《万首唐人绝句》。原诗是: 途中寒食 马上逢寒食,途中属暮春。 可怜江浦望,不见洛阳人。 [北极怀明主,南溟作逐臣。 故园断肠处,日夜柳条新。] 送杜审言 卧病人事绝,嗟君万里行。 河桥不相送,江树远含情。 [别路追孙楚,维舟吊屈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