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8039(2010)05-0064-05 一、《冲波传》考论 《冲波传》不见史志和书目著录,历代引述不录撰人。其佚失条目散见于梁代《殷芸小说》、唐初《艺文类聚》、宋初《太平御览》等书,多记有关孔子及其弟子的怪异故事,特色鲜明,不妨看作一部关于孔子及其弟子的志怪小说,然今人侯忠义、袁行霈、宁稼雨等人编著小说书目不加著录,学者也极少关注它。 余嘉锡论《冲波传》云:“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卷十三杂传类曰:‘……冲波二字未详其义。’① 嘉锡案:《初学记》卷二十九引《冲波传》曰:‘鹿生三年,其角自堕’《北户录》注卷二引《冲波传》云:‘虾蟆无肠,龙蛇属也。’合之《类聚》、《御览》所引观之,其书盖杂记众事,略如应劭《风俗通》、张华《博物志》之体,当属之子部杂家,或小说家,章氏以为杂传之类,非也。”[1]615以今天的观念,将《冲波传》归入志怪小说是可以接受的。但将其准拟应劭《风俗通义》、张华《博物志》则值得商榷。后二者博记众事,而《冲波传》则主要(甚至是专门)记述孔子及其弟子的怪异传说,因此应该说这是一部关于孔子及其弟子的专门志怪小说,其初衷乃是别传作法。《冲波传》开启了孔子接受史上崭新的一页,为我们塑造了迥别于正史传统形象的孔子及其弟子形象。 那么,如何解释《冲波传》佚文中不及孔子的志怪片段呢?古籍引述他书往往并非篇章全文,而是各取所需,甚至断章取义。《冲波传》在被引述的过程中当然也不能例外。比如颜回论三年之丧条,《太平御览》两引之,卷五四五引述全面,而卷九○六则断章取义,仅引述云:“《冲波传》曰:‘鹿生三年,其角自堕。’”明冯复京撰《六家诗名物疏》卷八也以同样的方式引述了“鹿生三年,其角自堕”。如果不是《太平御览》卷五四五等引述全面,历史留给我们的就只有这句类似于《博物志》志怪性质的话了。又如明杨慎撰《异鱼图赞》卷一赞鳀云:“鱼有名鳔,亦号为鳀,化而为人,曾谒仲尼,鬣戟鳞甲,由也仆之。陈蔡之厄,天际圣饥。”如果不是注解提醒我们其所赞之鳀出自《冲波传》,而《搜神记》还保存了此条的面目,那么我们也无由知道鳀这种能够“化而为人”的怪鱼与孔子及其弟子是什么关系。以此推测,像《太平御览》卷九四六所引“蜣蜋无鼻而闻香”等零星志怪之语当也是与孔子及其弟子相关的佚文。 魏晋时期,与官方相对的民间,杂传与志怪创作之风盛行。杂传往往为一类人作传或专人立传:为一类人立传的,如《高士传》、《文士传》和一些家族、地方圣贤传等;别传往往为专人立传,如《曹瞒传》、《孟嘉传》等。《冲波传》之“冲波”二字虽然难详其义,从其产生的历史背景来看,它应当属于杂传中的类传,所以章宗源《隋书经籍志考证》卷十三将其归入“杂传类”还是有道理的;但它又是一部特殊的杂传:一,它是孔子及其弟子的专门类传;二,它所记述的基本是怪异、奇异之事。质言之,这是一种志怪性质的专门性杂传,而从其真实性和文学性着眼,它又是一部具有民间传说性和杂传性质的志怪小说。 关于《冲波传》的成书年代,主要有两种推测。一种是汉初说,以周楞伽说为代表:据清人马骕《绎史》卷八六载,“孔子遇采桑女”条出自《冲波传》,但注云“问我采桑娘”以下据《韩诗内传》。周氏《殷芸小说》在辑录后称“《冲波传》未知何人于何时所作,若果为《韩诗》所引,则汉初已有”。[2]49按,《冲波传》“孔子使子贡”条据《北堂书钞》卷一三七又出自《韩诗外传》,似为汉初说再作一例证。第二种认为是六朝人所作。王利器云:“况所谓圣人者,六朝人演为《冲波传》。”[3]518详此二说,当以王说近之。此申论如下。 (一)《冲波传》佚文“孔子使子贡”条《北堂书钞》卷一三七又引作汉代《韩诗外传》,但据此无法推论《韩诗外传》引自《冲波传》,也不能排除《冲波传》转引他书或者采访近说。 (二)《冲波传》梁代已见引录。余嘉锡于《殷芸小说辑证》“子路捉虎尾事”条注云:“《金楼子·杂记篇上》所载略同,梁元帝著书在殷芸之后,知亦取之《冲波传》也。”又论《冲波传》云:“梁《殷芸小说》亦引《冲波传》,凡四条……子路捉虎尾事亦见《金楼子·杂记》上篇,疑即本之《冲波传》。……殷芸乃梁武帝时人。则此书当为梁以前人手笔,而《隋书·经籍志》不著录,盖恶其鄙俚耳。序云:‘其旧录所收,(旧录谓武德五年所得隋炀帝目录也。)又义浅俗,无益教理者,并删去之。’《冲波传》或即在所删之列也。”[1]276,616J则《冲波传》出现必在南朝梁代之前。 (三)《冲波传》“孔子遇采桑女”事当产生在两晋之际。此故事原型最早出现在汉代。东方朔《七谏·沉江》:“路室女之方桑兮,孔子过之以自侍。”王逸注:“言孔子出游,过于客舍,其女方采桑,一心不视,喜其贞信,故以自侍。”[4]卷一三有学者指出汉代孔子遇采桑女的故事“还没有后来这么复杂的情节,所说的也不全然是一回事。汉代的孔子遇采桑女的故事,可能更接近于孔子遇阿谷处女的故事(见《韩诗外传》卷一、《列女传·辩通》等记载),原是表现女子的坚贞守礼。但在《殷芸小说》(剑锋按,“孔子遇采桑女”条亦为《殷芸小说》引录)中表现的则是女子的聪慧,孔子这位圣人尚需向普通采桑女求教学习,也是民间俗众对圣人的一种看法。这个故事在民间流传极广,至边陲之敦煌亦见其影响。伯3821号卷子《十二时》云:‘食时辰,夫子东行厄在陈,九曲明珠南可任,悔不桑间问女人。’阿斯塔那出土的《唐写本孔子与子羽对语杂钞》、敦煌本《孔子项讬相问书》等,也具有某些相似的性质。”[5]据学者考论,“孔子遇采桑女”条蜜涂珠丝、诱蚁穿珠的情节本于佛本生经故事,[6]而佛教的传入在东汉明帝以后,盛行在东晋之后,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佛教盛行的敦煌地区会有孔子问采桑女穿珠方法的故事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