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清华经历了曲折的发展历程。其频繁变换的名称背后,实乃掩藏着不断嬗变的历史。诚如冯友兰所一再强调的:“清华历史的变迁,是中国留学政策的变迁的标志,也是中国近代学术日趋独立的过程的反映。”①众所周知,1930年代“黄金时期”的清华在“世界的学术界上,已得了相当的地位”,②“跻入世界名大学之林”。然而在短短几年前,该校仍被称为最低学府。 草创:从预备学校到大学雏形初具 草创时期的清华,已有全国最上乘的生源,一般只有各省前几名的学子才能被录取。然而,学校本身的性质(预备学校)决定了其主要功能只能是培养留美学材,其主要任务是教学,而不是研究。全校都不重视研究,功课过紧的实情,也不允许师生有效地开展研究。学校最初只有教师30余人,其中多半为美国教师(不少原是中学教师),后来才增至50多人;学生则为500人左右。③故该校在学界几无影响。 1916年圣约翰大学毕业的林语堂到清华后,仍“不知道孟姜女的眼泪冲倒了一段万里长城”,也“无法问别人杜诗评注的问题。因为好多拥有哲学博士的教授……他们中国文学的知识之贫乏,和我是仲伯之间”。④直到改大前夕,清华毕业生也仅相当于美国本科一二年级水平。该校高度西化,西学部课程极受重视,国学部则相反:“学生过了午课,把西学课交代过后,便觉得这一天的担子全卸尽了,下午的国文课,只好算是杂耍场、咖啡馆。”⑤学校甚至规定,学生国学课程不及格,而西学课程及格,可以毕业;国学课程及格,而西学课程不及格,则要留校。⑥图书馆内中文书极少,直到1925年,中文书借阅量才超过西文书。 五四之后局面有所改观,在校学子中才俊辈出,如罗隆基、闻一多、梁实秋、顾毓琇等在校期间就已多有表现,但全校总体情况并无大变。恰在1920年,罗素对清华给了一个总批评,就是“清华学校好像一个由美国移植到中国来了的大学校”。⑦泰戈尔访清华的观感也与此相若。1920年代初,国内民族思想高涨,“学术独立”、“教育独立”的呼声日高,清华高度西化的风气,显得异常刺眼。作为一所耗费巨资所办的大学,清华一直徘徊在中国主流社会之外。因此,外界亦有“青年出国,不谙国情,且易丧失国性”等批评,甚至误以为清华是外国人办的教会学校。⑧在曹云祥任内,该校开始朝“中国式”大学的方向起步。1923年11月,校务会议通过《清华大学总纲》,指出:清华大学“希望成一造就领袖人才之试验学校;清华教育应特别奖励创造学习、研究以及应付中国实际状况及需要之能力”。⑨在曹看来,“中国未来的领袖”,最上焉者要具有“天赋之才,精明强干,随机应变,善于治人”的禀赋与本事。⑩次年;清华大学筹备会通过《清华大学之工作及组织纲要》,强调确定大学要“建立研究院”,“对特种问题为高深之研究”。(11)这就在制度方面明确了其中国化、研究型等诉求,也直接或间接地在课程设置中反映出来。虽然实际运作中的重西学轻国学倾向较明显,但确已体现出文理交融、文体并重、古今兼修的意识。 上述举措都奠定了该校日后办学的基本思路与风格。此时该校教职员高度洋化,教员中约有半数为美国教师;其余教职员多为庚款生和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12)这事实上是当时中国高教界格局的反映。 转型:从正规大学到研究型大学 1925年前后,国内文教界出现收回教学自主权、争取教育自主和学术独立的斗争,因之出现了“改大潮”;不少专科学校也改为大学,全国大学数量激增。(13)清华当局也日益感到“清华不改大学,则落后于人,不得并驾齐驱”。(14)此年,清华停办留美预备部,开办大学部和国学院;将相当的经费和工作中心转移到这方面,并由此“初步确定教授治校方针,奠定清华日后的名校基础”。(15)大学部聘请了一批教授:朱自清、钱基博、刘崇鋐、叶企孙等,(16)教员达到59人,教授42人。到1926年,大学部共设立了17个系,“自此,清华大学的初步基础,开始形成”。(17)在此过程中,清华由于本身的人才储备有限,必须借助于外力,其中得东南大学之力尤多。由于清华亟须师资,相当一部分在外任教的校友都返回母校,且推荐高徒来此。这是造成清华大学初期东大人物甚多的重要因素,在文理方面体现得尤其明显。如国学院主任吴宓来自东大,助教浦江清、陆维钊等均来自东大,研究生赵万里、王庸亦然;导师陈寅恪则曾是东大教授柳诒徵的弟子。理学院更是如此:数学系最初的7个教师中,有熊庆来、胡坤陞、周鸿经、唐培经4人来自东大。物理系在1926年创系之初,有梅贻琦、叶企孙2位教授,3位助教,其中叶氏和助教赵忠尧、施汝为、何增禄都来自东大。(18)该系早期的教师如吴有训、郑衍芬、陆学善,也均如此。 此间清华的种种举措都各有意义,尤其是国学院,在中国研究生教育方面具有里程碑意义。但这毕竟只是校内极小的一部分,就整个学校而言,实力仍极弱。尽管清华已升格为大学,但并未得到主管部门的完全认同。故此时其名称很混乱,便是学校本身也常自称“清华学校”。(19)更重要的是,清华还远没有走上正规大学的轨道。作为后起的大学,无论是规模还是水准,清华与其他名校相比都相形见绌。1926年,胡风对北大的沉闷极为不满,转入慕名已久的清华,结果更感失望,遂退学。 庚款生陈岱孙1927年回清华时,对此颇有感触:“学术水平不高的状况,从招生中可以看出来。其他大学每年招生名额和报考人数之间相差很大,报名很多,录取比较少,但那时的清华,报名人并不多”。(20)1928、1929年,其本科分别招生137、210人,应考人数分别为515、829人。(21)这不仅远远不如北大,(22)也不如教会名校。其原因是清华“在社会上和在一般考生的心目中,仍然是一所资浅闻遐的新办大学”。(23)这也不难理解:该校原系“留美预备学校”,吸引力主要在于“留美”;一旦改大,停止“留美”,“学校”本身的吸引力也就大减。这时的清华作为预备学校,乃闻名已久;但作为高等院校来说,则异常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