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569(2011)05-0004-17 笔者的《天朝遥远——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曾在西方现代性观念的纵深处研究西方的中国形象,在形象、类型、原型三个层次上分析中国形象的思想结构,在西方现代性话语实践中分析中国形象的文化功能。反思这项研究的意义,最值得深思并有待明确的,是跨文化形象学研究的观念与方法。什么是这项研究的基本问题、研究对象与领域、理论前提、重要概念与学科范型?这是跨文化形象学难以回避的奠基性问题。 一、基本问题与知识立场 跨文化形象学有关中国形象的研究主要包括“三组问题”:① 一、西方的中国形象作为一种知识与想象体系在西方文化语境中生成、传播、以一种话语力量控制相关话题并参与西方现代性实践的问题;二、世界的中国形象与全球化的中国形象网络形成,与此相关的是西方的中国形象的跨文化霸权以及不同国家地区的中国形象中流露的“自我东方化”、“自我西方化”的问题;三、域外的中国形象,主要是西方的中国形象,影响或塑造现代中国的自我形象或自我想象,中国自我形象认同的“自我东方化”与“自我西方化”,如何影响中国现代性文化自觉与文化重建的问题。三组问题相互关联,在理论上指向中国现代性自我认同与文化自觉问题;在实践上关注中国的文化软实力与地缘政治战略的文化背景问题。其中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是跨文化形象学中国问题的起点,在全球化进程中,世界范围内西方现代性文化霸权渗透到各个领域,其中西方的中国形象也随着西方现代性思想扩张,或多或少地控制着世界不同国家或文化区的中国叙事。 西方的中国形象是跨文化形象学研究的起点性问题。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又具体化为三个层面上的问题: 一、西方的中国形象是如何生成的。在理论上,它必须分析西方的中国形象作为一种有关“文化他者”的话语,是如何结构、生产与分配的;在历史中,它必须确立一个中国形象的起点,让西方文化中中国形象的话语建构过程,在制度与意义上都可以追溯到那个原点。二、中国形象的话语传统是如何延续的。它考察西方关于中国形象叙事的思维方式、意象传统、话语体制的内在一致性与延续性,揭示西方的中国形象在历史中所表现出的某种稳定的、共同的特征,趋向于类型或原型并形成一种文化程式的过程;三、中国形象是如何在西方文化体系中运作的。它不仅在西方现代性观念体系中诠释中国形象的意义,而且分析西方的中国形象作为一种权力话语,在西方文化中规训化、体制化,构成殖民主义、帝国主义、全球主义意识形态的必要成分,参与构筑西方现代性及其文化霸权。 这三个层面上的问题规定的研究对象,既包括个别文本表述的中国形象,又包括不同文本相互参照、相互引证构建的作为一般社会文化想象物的“集体表象”。因此,我们可以分析个别文本中的中国形象,不管这个文本是虚幻的文学作品,还是严肃的学术著作;我们还发现,这些思维与表述方式完全不同的文本,经常重复表述同一种中国形象,构成某种形象类型;而这种类型化的中国形象一旦形成,又可能为个别文本的表述提供想象素材、思考框架,确立主题及其意义。根据中国形象本身的特征,《天朝遥远》在三个层面上展开研究:即形象、类型、原型,关注话语的知识与实践两方面的问题及其相互关系:即中国形象在知识层面上是如何构成的,在实践层面上是如何发挥的。 跨文化的中国形象研究有两种知识立场:一是现代的、经验的知识立场,二是后现代的、批判的知识立场。这两种立场的差别不仅表现在研究对象、方法上,还表现在理论前提上。现代的、经验的知识立场,假设西方的中国形象是中国现实的反映,有理解与曲解,有真理与错误;后现代的、批判的知识立场,假设西方的中国形象是西方文化的表述(Representation)②,自身构成或创造着意义,无所谓客观的知识,也无所谓真实或虚构。在后现代的、批判的理论前提下研究西方的中国形象,就不必困扰于其是否“真实”或“失实”,而是去追索其作为一种知识与想象体系,在西方文化语境中是如何生成、如何传播、如何以一种话语力量控制相关话题、又如何参与西方现代性实践的。这里有关“形象”的理解是结构的,非本质主义的,它并不否认“真实”,只是不将建立在所指与能指之间的关系上的“真实”的意义当做研究的问题,因为对话语结构的反思并不否定也不取代对真实性的反思。 跨文化形象学不同于汉学研究,也不同于比较文学,在研究对象、前提、观念与方法上,均有所不同。数年之后检讨这项研究,更感觉到清理其理论前提、学科意义与研究范型的必要性。③ 值得注意的是,最近学界研究西方汉学者,也频繁使用“中国形象”。实际上这种有意无意地混淆概念,在研究中是有危险的。西方汉学的意义在于假设它是一门学科或知识体系。如果使用中国形象研究取代汉学,那就假设汉学的意识形态化,其知识包含着虚构与想象,协调着权力,因此也无法假设其真理性。笔者曾写过《汉学或“汉学主义”》④ 一文,从后殖民主义文化批判角度质疑汉学学科的合法性并尝试进行解构性批判,希望学界警惕学科无意识中的“汉学主义”与“学术殖民”的危险,基本用意也正在于此。西方汉学研究关注的是知识问题,而西方的中国形象研究,关注的是知识与想象的关系以及渗透知识与想象的权力运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