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2001年在兰州大学召开的“原创文化与当代教育”作为原创文化研究会举办的第一次大型学术活动算起,原创文化研究已走过十年的光阴。在过去的十年,杨适、刘家和、陈村富等创立原创文化研究会的各位先生,对于原创文化的概念内涵、精神追求、学术理据、开展路径,乃至具体研究对象都做出了清晰的阐述,在学术界形成了较大的影响,为下一步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站在十年之际这么一个重要的时刻,我们要做出深刻的反思:我们过去做了什么?将来要做什么?在对这两个问题的思考中,我们将再次遭遇原创文化研究的那些原点性问题:原创文化研究是什么?为什么?如何做? 先从陈村富先生提出的质疑性问题说起。陈先生用original culture或create搜索,未能在英文学术图书中搜到相关著作,由此产生“原创文化”能否成立的疑问。这一质疑恰恰道出了原创文化研究在学术史上的延续与创新之两重性。大凡学术,主要归乎两类,即演绎的或分析的,那些以-logy为后缀的学科如神学(theology)、心理学(psychology)等大致属于此类;另一类是归纳的或描述的,那些以-graphy为后缀的学科如历史学(historiography)、地理学(geography)大致属于此类。但是,无论是在悠久的人类文明史上,还是在现代学术史上,都有一些无法落入上述两类范畴之内的学科,如最为重要的三个人文学科即文学(literature)、历史(history)和哲学(philosophy)都不带这些后缀;现代性之后的一些新兴学科如宗教学(religious studies)和圣经学(biblical studies)同样不带这些后缀,而只泛称“研究”。原创文化研究虽然在研究对象上与西方的古典学(classics)、古代近东研究(Ancient Near East Studies)、圣经学,中国的上古史研究、古代文明史相重合,但它更体现的是当代中国之看待世界的眼光与思路,是站在中国当代精神文化之创造性构建的高度,来对人类古老文明中的活泼基因进行综合式比较、审视的研究。故此,原创文化研究既体现出研究对象上的延续性,又体现出研究取向的创新性。它好像从属于当今学科建制中的古典学或古代史研究,但又因为它独特的文化关怀与学术视角而不能归于任何一个学科类别之中。于是引发陈村富先生的质疑,也就不足为怪。其实,陈先生自己转念一想,其疑惑也就解开了:从原创性智慧中寻找启迪现代文化建设的要素,是西方学者压根就没有的想法。 如果要给原创文化研究在学术建制中寻找一个定位的话,那么它大致可归于文化研究这一大的范畴之中。而指明它的独特旨趣、文化关怀的点睛之词就是“原创”二字,这也是为什么在过去十年的讨论中,杨适和刘家和先生热衷于对“原创”二字进行考察的原因所在。为了使原创文化研究有一个较为清晰的学科边界,他们对“原创文化”作出描述性界定,如杨适说:“原创文化一词,我指的是以往人类文化发展进程中几个在精神智慧上影响最重大深远的形态由以起源的创造原型……这些原创文化表现为古代圣贤、先知、哲人的言行以及论述这些言行而形成的经典。”但是,为使人们意识到这一学术事业所蕴含的实现中国当代文化创造性构建的关怀,他们更多地对“原创文化”这一概念的精神性内涵进行深刻阐述。杨适先生认为“原创文化”中的关键在于“创”一词,即那些曾经最富创造性的文化如何成为今天中国文化中的创造性力量;而“原”一词则可以解为“创必有所本或原”,是“创造之原/源”①。也就是说,从表现形式上看,原创文化研究是对那些古代文化进行的学术探索,但其内在理念,却是为了寻求文化创新的动力,通过研究那些最具活力、最悠久的文化,使人得以通达人性和世界之最终本源的精神事业。 如上所述,原创文化研究会十年来的工作对于“原创文化研究”是什么,已经从多个层面作出了论证。那么,对于“原创文化研究”为什么,学者们也有了基本的共识。概括地讲,原创文化研究的基本着眼点是当代中国文化的创造性构建。但它不局限于中国自身的文化传统之中,而是对世界文明的优秀成果进行深层的、溯源的探索。它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它认准了两点:(一)当代中国的文化自觉,必须要纳入世界坐标才有可能;(二)当代中国精神空间的构建,必须吸收世界性资源。 在这样的文化关怀的引领之下,学者们自然地将目光转向世界文明史上与中国文化同样悠久、同样具有生命力的文明体系,如希腊、希伯来和印度文明等。正如文明交流史所一直揭示的,一种文化体系,往往是在遇到与自己同样强劲的对话者时,才能迸发出自身的活力。因此,文化自觉不能仅仅关注于自身资源的发掘,必须在比较、对话、碰撞中才能实现真正的文化自觉。原创文化研究天然地对于那些人类历史上悠久、古老的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但就其着眼于构建当代中国的精神空间而言,它更看重的是古代文化中的“源头性”和“创生性”部分,是那些在后世传统中一直活生生的原创因素。 过去十年,原创文化研究会不断地在理念上讨论原创文化研究“是什么”、“为什么”的问题,而在“如何做”的实践层面,也尝试着在对具体的原创文化进行研究中加以解答。虽然人类历史上的古老文化众多,也都深具内涵,但是,出于对中国当代文化之“中西之争”的实质,以及实际影响人类历史之深远程度等因素的考量,原创文化研究会认为希伯来、希腊和中国文化应当构成当前研究的三大支柱。在将来学术网络得到强化后,原创文化研究或许可以扩充到印度文化、美洲文明或中国少数民族原创智慧之中。因此,原创文化研究会的前面四届会议分别以“原创文化方法论”、“希腊原创智慧”、“希伯来经典”、“中国原创文化”为题进行学术讨论,论文集也分别以《原创文化与当代教育》(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希腊原创智慧》(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原创文化与经典》(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世界视野下的中国原创文化》(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为名出版。在研究对象上,这些著作与古代文明史、文化比较等传统学科有一定重合之处,但由于原创文化研究这一新型视角的加入,使得它们在提出的学术问题、学术关怀的当代性、文化研究的思想性等方面都有一个显著的提升。例如,它们对于希腊、希伯来和中国古代文化的研究,都特别强调这三大文明是如何走上精神突破(breakthrough)、它们的精神突破又具有怎样的基本结构或要素即所谓“文化基因”、它们的原创性精神要素即所谓“渊源”又如何贯穿于后世文化的具体发展之中成为它们的推动性力量、如何在当今的文明对话中注意它们的原创性因素的碰撞与融合等。在关于上述问题的讨论中,一些文化理论,如海德格尔所论“传统”对“渊源”既显现又遮蔽的作用、雅斯贝尔斯的文化轴心理论等,也都被引入进来,成为丰富原创文化研究之方法论的思想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