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以来,国人受西方基督教文化中“赞美诗”的影响,对以“歌乐”来教育民众的意义重新重视起来,尤其是东传的西方音乐,与中国诗歌创作传统结合后,产生了大量的歌乐作品。这些作品,不但接续了中国“诗教”、“乐教”的传统,并且将二者重新统一在一起,成为建构现代中国、推动社会转型的重要艺术载体。 对现代中国的建构,必然包括对“新国民”的塑造,而占国民总数一半的女性,则成为近代文艺作品宣传、教育的焦点。在“救亡”的大背景下,从“寄食”的“分利之人”到承担国家兴亡的“新国民”,近代国人对女性的身份认知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其中,近代的歌乐文化对女性形象的重新塑造起到了非常重要的推动作用,这包括“身心的活泼”、“人格的勇毅”以及“气质的娴雅”等诸多方面,而这个时代的“新女性”,首先要具备的就是“身体的健康”。 一、“练得身体强,活泼精神谁能尚” “身体健康”是近代国人广泛关注的话题之一。作为“组成今日之国家而为对外竞争之单位”的“个人”①,其身体的健康与否,不仅关系着个人生活的幸福程度,更关系着国家的兴盛与衰败。蔡锷曾在《军国民篇》中指出:“体魄之弱,至中国而极矣。人称四万万,而身体不具之妇女居十之五,嗜鸦片者居十之一二,埋头窗下久事呻吟,龙钟惫甚而若废人者居十之一,其他如跛者、聋者、盲者、哑者、疾病零丁者,以及老者、少者,合而计之,又居十分之一二。综而核之,其所谓完全无缺之人,不过十之一而已。此十分之一之中,复难保其人人孔武可恃。以此观之,即欧美各强弃弹战而取拳斗,亦将悉为所格杀矣。”②正是在这样的历史氛围中,占国民总数一半,且为“国民之母”的女性,其身体的健康程度就关系着国家的存亡。她们是否可以通过身体的改造加入到“救亡”的队列中,是否可以产育出身体强健的新国民,成为广受近代国人关注的话题。 近代的有识之士首先对传统的缠足陋习进行了批判。从近代“救亡”的角度出发,女子一旦缠足就会成为“寄食”的“分利之人”(许多晚清的启蒙人士认为一个国家“生利之人”与“分利之人”的多寡会决定该国的富裕程度)。作为“国民之母”的女性,体弱也不能孕产健康魁梧之新国民。另外,缠足的女子只能幽闭于深闺,这会影响她们求学的能力与见闻的广博,最会削弱她们教育子女的能力,导致“民智”的低弱。因此,“缠足”一直是近代被反对最力的陋习,所谓“裙边莲瓣纤纤落,脚下山河寸寸零”③。黄遵宪于光绪二十四年(1898)发布的《禁止缠足告示》就一口气列举了“缠足”所具有的“废天理”、“伤人伦”、“削人权”、“害家事”、“损生命”、“败风俗”、“戕种族”七种坏处④。“天地寄庐主人”(李伯元)创作的俗曲《戒缠足歌(仿红绣鞋十二月)》中,更是对缠足的危害作了生动的描述: 七双红绣鞋,嗳呀,七月里牵牛花儿开,嗳嗳呀,反乱临头跑也跑不上来,哼嗳呀,白送命呀,我的那个小乖乖。 八双红绣鞋,嗳呀,八月里桂花儿开,嗳嗳呀,张献忠还愿小脚砍下来,哼嗳呀,点天烛呀,我的那个小乖乖。 九双红绣鞋,嗳呀,九月里菊花儿开,嗳嗳呀,潘妃步步上了金莲台,哼嗳呀,亡国货呀,我的那个小乖乖。⑤ 从“白送命”到“点天烛”再到“亡国货”,情形一句比一句严重。从“个人”的安危到“国家”的存亡都与“一钩新月”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为了劝戒缠足,近代的有识之士想出各种办法,利用各种媒介宣传缠足的坏处与天足的好处。其中,利用歌乐进行宣传,作用巨大。除上文提到的,晚清著名小说家李伯元利用民间俗曲“红绣鞋十二月”创作的《戒缠足歌》外,晚清最为著名的戒缠足歌曲要数“学堂乐歌之父”沈心工创作的乐歌《缠脚歌》: 缠脚的苦,最苦恼,从小那苦起苦到老。未曾开步身先袅。不作孽,不作恶,暗暗裹一世上脚镣。 想初起,你年还小,听见那缠脚你就要逃。都谢旁人来讨好。倒说道,脚大了,你将来攀亲无人要。 你怕痛,叫亲娘,叫杀那亲娘像聋聱。亲娘到底亲身养。强做作,硬心肠,你看他眼睛也泪汪汪。 眉头皱,眼泪流,咬紧那牙关把鸡眼修。怕他干痛怕他臭。撒矾灰,榻菜油,贴好了棉花再紧紧的收。 假小脚,真罪过,装到那高底要缎带多。还怕冷眼来看破。没奈何,只好把,那绣花的裤脚地上拖。⑥ 沈心工的《缠脚歌》最初发表在《女子世界》第11期(1905年)上。《女子世界》是近代女权运动的重镇,对“缠足”问题的声讨,一直是该刊的重要主题。这首乐歌抛弃了戒缠足歌曲常用的代拟口吻,从旁观的视角出发,用一种控诉的语气对缠足的痛苦进行了客观的描写,整首乐歌充满着对传统陋俗的无情揭露与厌恶。 经过对缠足问题的广泛讨论与宣传,“放足的名誉儿早早满天涯。想当初,创此举,不过四五辈,又谁料,闻风起,何止万千家。我劝你,你劝他,通国的姊妹们脱了锁和枷”⑦。到民国初年,“天足”已经成为被大部分受过新式教育、拥有新思想的人所接受的身体形态。而此时,同题材的乐歌也呈现出“气质”上的极大改变。如发表于1913年的《放足乐(梳妆台调)》就是一首由女性作者创作的宣传“天足之乐”的歌曲: 正月里春色到梅边,好一班有志的放足女青年。每日间约定了几个同窗友,手挽手,大踏步,走到学堂前。黄昏候,落日鲜,一队队下了课,依旧把家旋。看他们来和往,身体多自在,岂似那薄命人,苦苦地裹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