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3969/j.issn 1007-6522.2011.03.005 中图分类号:G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6522(2011)03-0047-10 在近现代以来的中国社会中,青年一直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作为一种社会力量,青年阶层对社会形势和历史走向,往往起着重要的影响。但是,青年也是一个不定型的、易变的阶层,容易受到各种力量的左右,尤其是在当今这样一个多元多变的时代。所以,分析何种力量在影响青年,它又是如何影响青年的,对于准确把握和引导当今中国社会中的青年阶层,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在影响青年的各种力量中,文化的力量最值得重视,而这种力量的体现,往往又是通过阅读完成的。在阅读对青年的影响上,在20世纪中国,没有哪种读物能比《新青年》体现得更明显、更典型的了,但是关于《新青年》对青年的影响这方面的研究,也是最为薄弱的。因此本文拟从社会文化史的角度,以《新青年》杂志为中心,探讨青年文化在现代中国是如何诞生的,在其过程中又是呈现何种面貌的。 一、青年阶层的出现 中国自古就有“重老轻少”的传统。“少年老成”、“老成持重”往往受到赞许,而“少不更事”、“少年轻狂”则容易遭致诟病,“敬老尊贤”、“长幼有序”更是千百年来教化伦常中的共识。但这种“重老轻少”的“共识”,在晚清国势衰微、政局败坏、内外交困的背景下,却遭到了颠覆。诚如有论者所言,“晚清的变局,却骤然间促使老少易位,从此,老大者成为衰朽落后的代称,少年,则不仅被赋予了空前的重要性,甚至还要对老者挞之伐之、取而代之,一跃而为新兴国族的唯一希望所系”。[1]1900年2月10日,对晚清老朽帝国倍感失望的梁启超,在《清议报》第35册上发表《少年中国说》一文,为“少年中国”相关论述张目;1915年9月15日,陈独秀主编的《青年杂志》在上海创刊,中国的“青年文化”由此拉开序幕。 与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建立在隐喻基础上不同,陈独秀的“青年”,是建立在科举废除、新式教育大兴的社会现实基础上的。事实上,在梁启超发表《少年中国说》五年之后,横亘中国千年的科举制度才终告废除。“科举制度原来是举国知识菁英,与国家功令及传统价值体系相联系的大动脉,切断这条大动脉,则从此两者变得毫不相干,国家与知识大众成为两个不相系联的陆块,各自漂浮,社会上出现了大批的‘自由流动资源’。”[2]学而优则仕,踏入仕途意味着进入成人官僚世界,而科举的废除,意味着对“青年”钳制的瓦解,青年们再也不是官僚国家机器链条中的一环。科举废除,新式教育也随之开始启动。教育不仅催生了一个由那些或多或少受过教育的人如教师、学者、大中学生、新的士绅阶层及其他专业人员如记者、作家、艺术家和律师组成的“新知识分子阶层”,而且从制度上确定了“青年期”。以1904年颁布的中国近代第一个法定的并在全国施行的学制《癸卯学制》为例,这个学制规定全部学校教育(除蒙养院、通儒院外)分为3段5级:(1)初等教育段(9年),分初等小学堂(5年)和高等小学堂(4年)2级。(2)中等教育段(5年),为中学堂,不分级;(3)高等教育段(7年),分高等学堂(即大学预科,3年)和大学堂(3~4年)2级。学生自7岁入学,28岁大学毕业,共需学习20-21年。“根据这个学制,青年期——相当于从中学到大学的年龄阶段——在中国社会从制度上得以确立。”[3]29从数量上说,“到1915年,中学以上的学生人数已经达到了75万”。[3]30在1912-1917年这五年间,中国大约有550万在校或毕业的学生,到1919年五四运动开始时,已经约有1000万受过某种形式新式教育的人。 当然,青年学生在2400万人的“新知识分子阶层”中所占的人口比例不是很大,但是他们构成了五四青年的主体,也是《新青年》等新刊物的主要阅读者。陈独秀将自己主办的第一份杂志命名为《青年杂志》,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个日趋壮大的青年学生阶层的崛起,并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个阶层所蕴涵的潜在能量。 二、从“少年论述”到“青年论述” 作为《新青年》的缔造者,陈独秀从创刊伊始就旗帜鲜明地把读者对象定位为“青年”,是深有用心的。这一点,联系《甲寅》更能说明问题。《新青年》与《甲寅》的关联,学界已多有论述,这里想说说两者差别。章士钊创办《甲寅》,是“图以文字与天下贤豪相接”,[4]带有浓厚的精英主义倾向,阅读对象更多是成年知识分子。而《新青年》办刊方针第一条就声称“国势凌夷,道衰学敝,后起责任,端在青年。本志之作,盖欲与青年诸君商榷将来所以修身治国之道”。它所设立的“通信”栏,也主要是为青年读者提供园地:“本志特辟通讯一门,以为质析疑难、发抒意见之用。凡青年诸君对于物情学理,有所怀疑或有所阐发,皆可直缄惠示。本志当尽其所知,用以奉答,庶可启发新思,增益神志。”[5]《甲寅》非常重视“时评”,“社论”也多以“政论”为主,而陈独秀则主张与时政保持距离。《新青年》的“天职”是“改造青年之思想,辅导青年之修养”,“批评时政,非其旨也”,[6]在栏目设置上,未设“时评”,在“社论”中则多以哲学、文学等思想评论为主。因此,《新青年》“在立意与宗旨上均超越了《甲寅》杂志。它所强调和体现的青年性、理论性、平民性,以及通过文学来改造社会、启蒙青年的特点,反映了时代的要求,因而它能够发起和领导一场以青年为主体的思想革新运动”。[7]从内容来看,《新青年》也毫无疑问是一份“青年杂志”。这个杂志创刊初期,其主题并非“德先生”和“赛先生”,而是“青年”和“青春”。从1915年创刊号上的陈独秀的《敬告青年》,到1921年不定刊1号上任弼时的《列宁与青年》,《新青年》历年刊登的探讨“青年”与“青年文化”的文章,多达38篇。从1卷1号到2卷2号的7册杂志中,就有10篇“主题文章”专门针对青年立论,倡导青年文化运动。另外在“通信”、“读者论坛”等栏目中还有十篇有关青年论题的文章。这些大量涌现的以“青年”为主题的论述文章,形成了五四时期独特的“青年论述”。 五四的“青年论述”与晚清的“少年论述”相比,固然有不少比附承续的地方。比如《少年中国说》标举“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8]而陈独秀在创刊号上刊登的第一篇文章《敬告青年》也讴歌“青年如初春,如朝日……欲救此病,非太息咨嗟之所能济,是在一二敏于自觉、勇于奋斗之青年,发挥人间固有之智能,决择人间种种之思想”;[9]而李大钊的“青春中华”,则能依稀能见到梁启超“少年中国”的影子。但时过境迁,晚清“少年论述”与五四“青年论述”,毕竟有些差异。梁启超的启蒙面是“民”、“国民”,其思想代表是“新民说”而非“少年中国说”。他笔下的“少年”更多是新兴国族的隐喻而非社会阶层实体,其“少年论述”也基本是一种“想象中国”的方式。而陈独秀的“青年论述”则不同,是建立在科举废除、新式教育大兴所产生的广大学生阶层基础上的。而且陈独秀、胡适、李大钊、鲁迅等“青年导师”角色与梁启超的也不尽相同,“他们一方面作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学生’,深知社会对学生的期待,且都深受梁启超的影响;另一方面,他们自西方的近代文化接受了民主思想,主张人权和人的自主性,因此在他们所主张的‘青年’角色中,义务和权利同时得到强调,这成为‘青年’区别于‘少年’的最重要的一个特点”。[3]65也就是说,梁启超的“少年”是以对社会的义务和责任为中心的,而陈独秀的“青年”不仅包含了义务和责任,而且也包含了年轻人的自由和个人权利。在《敬告青年》中,陈独秀明确提出了“新青年”必须具备六个质素:“自主的而非奴隶的”,“进步的而非保守的”,“进取的而非退隐的”,“世界的而非锁国的”,“实利的而非虚文的”,“科学的而非想像的”,可以看到,他将“自主的而非奴隶的”列在了首位,可见对其之重视。问题还不仅如此。梁启超只是看到了“少年”与“老大”的对立,而陈独秀则进一步看到了青年中的新旧对立问题,这既有新旧青年的对立,也有青年自身的新旧对立。正因如此,与梁单纯的“少年崇拜”不同,五四一代在“青年崇拜”的同时也不得不兼顾“青年拯救”,即鲁迅所说的“救救孩子”。于是五四时代的“青年论述”,概言之基本内容有二:一是“除旧布新”,即革除自身旧的因素,比如“惰性”(高语罕:《青年之敌》)、“做官发财”的思想(陈独秀:《新青年》)等,从旧青年变为新青年;二是冀望青年奋发图强,担负起国家、民族的责任,比如“吾族青年所当信誓旦旦,以昭示于世者,不在龈龈辩证白首中国之不死,乃在汲汲孕育青春中国之再生”(李大钊:《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