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的出现,相应地构造了对于都市的体验和想象。反过来,都市本身又是人类的情感和想象力的产物。在这种复杂纠葛的关系中,“都市景观”的文化意义变得丰富多样。在都市化进程中,人们居住的环境日益呈现出“奇观”(spectacle)意味。越来越多的街区和建筑物开始吸引人们用好奇的眼光来打量这个世界。这就有了都市的景观化问题。 英文里的“spectacle”一词,中文翻译为“景观”、“奇观”,出自拉丁文“spectae”和“specere”,意思是“观看”、“被看”。译为“景观”,可以体现出“spectacle”这个概念所指称的事物不为主体所动的那种静观性质;译为“奇观”,则可以体现出“spectacle”这个概念具有的引发关注、引人迷恋的特性。二者意义相结合,意在说明现代都市的奇异景象:都市既是被展示的视觉对象,又是客观的、物化的现实①。想象与建筑奇异地结合在一起,共同打造了一个景观化的现实;与之相应,本地人和移民者共同聚集在大众媒介生产的想象性世界图景中,消除了身份差异和生命经验,变成了“都市异居者”。 在这里,“都市”成为一种落实到视觉行为中的乌托邦叙事。一方面是现实可见的“真实”,另一方面则是这种“真实”的高度仿真和迷幻色彩。于是,“景观化”构成了当前中国都市文化政治美学的特殊形式。 一、城市旅游与都市景观 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成功举办,产生了这样一种现象:无数的人们去城市中的新建筑物游览,把城市的场馆楼台当作旅游的风景名胜。据国家体育场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助理、鸟巢新闻发言人相军介绍,2010年度,“鸟巢”共接待参观游客约352万人次,举办各类活动23项②。与之相应,世界博览会在上海的举办,更是把“城市旅游”推向了新的高潮。据媒体报道,2010年5月1日至10月31日的上海世博会,共有246个国家、国际组织参展,参观人数达7308.44万人次,举行了2万多场文艺演出,18.6万多人次中外新闻记者入园采访报道,创造了世博会历史新纪录③。 李政亮认为,世博会是以搜集与分类的西方知识体系作为基础延伸出的展示环节。“展示的环节是世界博览会最富魅力之处。为了彰显工业革命之后的国家力量,西方各国纷纷投入资源举办世界博览会,除了英国的水晶宫,巴黎更是19世纪举办世界博览会次数最多的国家,透过博览会的举行,巴黎从一个污秽脏乱的城市演变为一个亮丽的吸引大量观光客的璀璨城市。世界博览会所改变的不仅是城市,更包括会场内的展示品。世界博览会被称为科技界的‘奥林匹克’,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发明家们期待自己的发明不仅能受到重视,更希望能进入大量生产的阶段,世界博览会便是技术发明与资本结合的最重要场合,今天我们再熟悉不过的缝纫机、自行车乃至唱机都曾是世界博览会的展示品。此外,世界博览会还是彰显工业革命后西方国家力量的仪式,这个仪式也必须有大量的观光客前来才能达到效果”。值得注意的是,李政亮提出,“热闹的世博会仪式像是一个精心的编码,她的历史是帝国主义、资本主义、消费文化三者的穿插”④。 但是,世博会在一个像中国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举办的特殊含义,则被包括李政亮在内的诸多学者忽略了。在我看来,上海世博会的文化政治编码中,还植入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含义:中国向一个想象中的西方国家宣告自身的“成熟”;同时,又在吊诡地宣告这种“成熟”是在融入想象中的西方世界文明之后的产物。也许可以说,上海世博会的举办乃是西方单一现代性取得阶段性胜利的一个证明,同时,又是中国力求在全球化话语笼罩下谋求自身国家政治合法化叙事的有效努力。 奥运会和世博会在中国的举办,一旦与百年来的强国之梦相关联,就立刻激发起人们别有意味的旅游心态。有媒体极其热情地回忆起百年以前梁启超在《新中国未来记》(1902)中所预言的上海博览会盛况⑤。在此我们不难体会到,上海世博会所呈现的这种都市奇观,还没有在现实的地面上发生的时候,就已经作为一种想象性解决现实窘境的方案,在我们的想象中发生着了。 简单地说,“都市的想象”,仿佛宿命一样和“未来”纠缠在一起,从而在今天,必然成为一种“怀旧的未来”——“对于某个不再存在或者从来就没有存在过的家园的向往”⑥。人们在打量当下中国的时候,必须要通过激活百年以来中国形象的想象性记忆,才能生成对都市奇观的文化理解,也正是通过对百年中国历史的一种集体记忆的建构,才充分显示出当下中国都市景观的合法性。 游览北京奥运会和上海世博会,变成了体现国家主义意志的行为,也就相应地不再纯粹是工业革命以来物质文明能力的显现。通过都市景观来“证明”现代中国的合法化,在此无意中呈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中国的都市建设总是与许多年以来对于中国未来的想象性叙述紧密相关。城市旅游这一现象显示了“都市”的这种特殊文化内涵:作为一个“分离”(separation)⑦的事物,它的“形式”(能指)因为指向了太多的想象,从而自身就成为对当下社会现实合法化的一种积极证明,而其中的“内容”(所指)反而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现代都市的想象,乃是基于这样一种心态:城市作为被人类建造出来的“环境”,总是在叙述中成为一个“自然之物”;由此,“自然之物”的城市,也就相应地遮蔽了人们把它作为一种想象和叙事行为进行观察的含义。“城市”仿佛变得和现实主义一样,乃是假装没有任何叙事者和叙事行为的“叙事”。这就构成了都市景观化的前提:城市中的建筑物,无论什么形式,都是人们的生活居所,但是它自身却仿佛是一种“自然”,从而就真的像是自然的山山水水一样,是“自在”的而不是“为人”的存在——当城市不再为了居住而是作为自在形式的时候,“都市”就变成了“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