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方方的悲剧小说,既是时代的悲剧,具有冷峻的真实感,又是一个立体的多彩的悲剧世界。小说存在着一个普遍的主题:对人的生存问题的关注。 关键词 真实感 立体世界 生存问题 近年来,女作家方方的小说引起人们广泛的注意。她先后出版了《大蓬车上》、《十八岁进行曲》、《江那一岸》、《一唱三叹》、《行云流水》等文集;她以自己独特的笔触,描绘社会凡俗人物的繁复生活及其甜酸苦辣、喜怒哀乐。尤其是方方所营造的悲剧小说世界独具魅力,令人一唱三叹。 一 方方以其所营造的悲剧小说世界,贴近现实生活,具有冷峻的真实感。方方用她沉潜、深邃的笔调,对周围的人生做了原生态的描写,将生活原汁原色地奉献给读者。可以说,方方笔下的悲剧,是她用悲天悯人的然而又心平气和的眼光平视身边的芸芸众生得来的,而绝非站在高山之巅或遥远的地平线凝眸大地。浪漫主义的玫瑰色的云霞,远离生活的理想主义的光晕,在方方的悲剧小说中被彻底摒弃。 方方的悲剧世界,是城市贫民的世界。这里拥挤着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凡常人物,他们有的是大学副教授、高级工程师、普通家庭妇女,有的是搬运工人、码头工人或相亲相爱的贫民青年。他们不是英雄,不是伟人,不是名人,亦不是有钱有闲阶层。但他们代表的是一个真实世界的大多数,有血有肉,有哭有笑。方方选取这些小人物作为悲剧故事的主人公,从他们的视角去透视生活的底蕴,使得悲剧具有普遍性的意义,显得平实而真诚。 方方笔下的小人物,在人生的舞台上演出着一幕幕悲剧。凡常的人物,平凡的悲剧,在这里,既没有孟姜女千里寻夫、怒斥秦王、哭倒长城的悲惨,也没有夸父追日,踌躇满志,最后化为桃林的悲烈;既没有项羽挥泪别姬、乌江自刎的悲壮,也没有高祖面对山河一统,慷慨陈歌、扼腕长叹“安得猛士守四方”的悲叹。方方所描绘的悲剧,是平实的悲剧,没有大起大落、惊天动地。作品中充满的只是平庸、琐碎、重复的现实生活的痛苦:互相眷恋,生死相依,却各奔东西的恋人,粗糙卑俗、灰色惨淡的棚户区生活,独守空房、贫病交加的老妪,满腹经伦、学富五车、一生无为的高级工程师,负荷过重、收入菲薄、处处碰壁的大学副教授。他们在各自的悲苦中挣扎沉浮、彷徨忍耐,理想逐渐被生活的重荷所淹没,信念逐步被现实的严酷所消解。他们在无奈中苛活,掩藏着滴血的心灵,他们在默默中死去,如尘埃般消亡。 小说《桃花灿烂》所描写的就是这样一出平凡的爱情悲剧——贫民青年陆粞和星子由相爱到生死离别的故事。搬运工人粞深深地爱着星子,星子对粞也一往情深。可是,自卑感使粞觉得他配不上星子,粞既不敢勇敢地去追求星子,又自弃与别的女人发生了关系。星子的感情受到了伤害,再也不愿嫁给粞。然而,星子的心里都又割舍不掉这份感情,为情所役,他们都在与别人睡觉时喊着对方的名字。但又只能怀着刻骨相思各过日子。小说《一唱三叹》讲述的却是另一出平凡的悲剧:普通家庭妇女琀妈响应党的号召,把她的四个子女都送到外地,服务社会,报效祖国。最终琀妈却老境颓唐。生活的孤独、经济的拮据、住房的窘迫、病痛的折磨,使她发出了“如果让我再活一次,我一定要把儿子留在身边”的感喟。终有所悟,却已晚矣!而《风景》展示的却是繁华城市的另一面。它以汉口棚户区码头工人一家十余口人的命运变迁为背景,描绘了底层市民的悲惨的生存景况和生活状貌。《祖父在父亲的心中》讲的是一个女儿眼中的父亲的悲剧形象。精通五国外语、满腹经伦的父亲在严酷的社会环境下胆颤心惊,忍辱含羞地生存,感觉自己随时都会遭到飞来一枪而丧命,一肚子学问几乎没有施展就悄然死去,留给后人除了厚厚重重的检查外,一无所有,活得窝囊。而小说《行云流水》就像它的标题那样,行云流水般地描绘了一个拥有爱妻娇子的中年副教授高人云的尴尬人生。高人云在变化发展的现实面前处处碰壁,受人嘲弄,甚至连自己的学生和开发廊的小姑娘也看不起他,女儿上补习班的1000元钱也要高龄老父资助。他觉得自己的运行轨迹与生活发生了某种错位,困惑迷惘之余,大病不起。 另外,方方在叙述她的悲剧故事时,多采用自由间接引语。所谓自由间接引语,是以第三人称从人物的视角叙述人物的语言、感受、思想的话语模式,它呈现的是客观叙述的形式,表现为叙述者的描述,但在读者心中唤起的是人物的声音、动作和心境。这种不动声色的叙事态度,较之于感情充沛、疾言厉色的叙述方式,另有一种没齿难忘的审美效果。它使作者笔下的悲剧故事,显得客观、真实。 如果说方方从平常世人的视角,凸现了现世人生凡常的悲剧,使她的悲剧具有浓郁的真实色彩,那么,方方在悲剧中对现代人心理的绝妙把握,则使她的悲剧变成了时代的真实悲剧。以往的悲剧,矛盾冲突异常尖锐激烈。对立的一方或奋力抗争、反击,高扬着勇于斗争的旗帜,或以自身生命的消亡来证明自己人生的信仰和自尊。而现代人的悲剧中,猛烈的反抗,最后的玉石俱焚的痛苦,已经日趋式微。即使偶然有一丝反抗的火花,也会在凡俗人生的风风雨雨中烟消云灭。历史的必然要求和这个要求的不可能实现的悲剧矛盾,在这里被稀释,淡化。现代人的悲剧,是守着自己的狭窄天空,面对日新月异、千变万化、充满诱惑的世界的悲剧;是抚着流失岁月挟带的心灵上的伤口,热泪盈眶而又无可奈何的悲剧;是悄悄抹去受伤受怨的血迹,第二天再迎着阳光,昂着头去接受生活新磨砺的悲剧。 正因如此,粞才会在既丧失了星子,又夫去了婚姻、事业,且得了癌的境况下,只是“把身体和头贴着墙,闭着眼足足静默了五分钟”。他将所有的眼泪都送了回去,再睁眼时,他很坦然,他立即去办了出院手续。父亲在“狂妄师”到处揪人斗时,也只是“把头发剃得短短的,在房间的小小空地上一遍一遍地练习坐飞机”。孤独凄惨的琀妈,也只是“常常喜欢坐在走廊上发呆”,任日光照在她满是皱纹的脸庞和她褪了色的紫衣上,像一尊塑像象一个幽灵。 《风景》中一段关于二哥的描述: 二哥站在坟边,望着满山青枝绿叶白碑,心里陡生凄惶苍凉之感。生似蝼蚁;死如尘埃,这里包括他在内的多少生灵的写照呢?一个活人和一个死者之间又有多大的差距呢?死者有没有可能在他们的世界里说他们本是活着的而世间芸芸众生则是死的呢?死,是不是进入了生命的更高一个层次呢?二哥产生一种他原先从未产生过的痛苦,这便是对生命的困惑和迷茫而导致的无法解脱的痛苦。 这段话,可看作是破译现代人心理的秘码。在社会经济飞速发展的今天,现代人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压力和竞争。他们每天遇到潮水般的人和潮水般的事。他们在城市的铜墙铁壁和钢筋水泥的重荷下延口残喘,循规蹈矩,战战兢兢。人格的分裂、失落,自我的泯灭,是社会价值取向日趋混顿的必然产物。一个困惑而迷茫的人,一个失去了精神家园的现代孤儿,当他面对命运的沉重打击时,有什么理由要求他去以死相抗呢?然而,没有强烈外在冲突的方方笔下的悲剧,其底蕴却是同样的令人满目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