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作家鲁彦周虽然年近古稀,但创作力仍然十分旺盛,近年来除出版长篇小说《阴阳关的阴阳梦》之外,还接连发表了《乱伦》(一九九三年《中国作家》)、《孽缘》(一九九四年《清明》)、《天问》(一九九五年《海峡》)和《迷沼》(一九九六年《人民文学》)四部中篇小说,一部四十多万字的长篇也即将脱稿。本文拟就鲁彦周的《乱伦》、《孽缘》、《天问》和《迷沼》四个中篇作一述评。 一 鲁彦周是一位责任感时代感十分强烈的作家,无论是他早期创作的剧本《归来》,还是他在粉碎“四人帮”后创作的中篇小说《天云山传奇》,以及反映农村改革的长篇小说《彩虹坪》,都非常鲜明地留下了作家对当代交织着各类矛盾各类冲突和各种人物的悉心观察及深刻思考。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至当前,中国社会发生了深刻而巨大的变化,改革开放、转轨变型、商品经济,使广袤而古老的中国大地,焕发出蓬勃的朝气和青春,这热烈热闹充满生机的时代氛围,吸引了许多作家,振奋了许多作家,有的“下海”,投入生活的漩涡以求更深更广更丰厚的生活积累,为将来的创作进行准备,有的“下海”、创作两不误,双肩挑也有声有色。鲁彦周说,我不会“下海”,但我时刻关注着我的周围,关注着我们这个社会这时代所发生的一切,我要努力用我的笔去描述这一切。 鲁彦周对时代的切入,不是一般的描述和渲染那些轰轰烈烈的故事,他的视角在于时代的更深层次,这四个中篇给予人们的昭示是清晰而含意深长的。乍一看,鲁彦周的这四个中篇虽然写的是当代的人和当代的事,却看不到改革开放的风起云涌和改革人物那种敢作敢为的大无畏气派,《乱伦》写的是粉碎“四人帮”初期褚玉和雪荔之间压抑、幽深、残缺而动人的爱情故事,《孽缘》中的邱立人和郑瑞玉那种曲折坎坷纯洁真挚的夫妻情意,更足以打动更多的读者,这两部中篇都只是写到一九七七年前后,没有涉及到改革开放,《天问》虽以改革开放以后的银柳岗林业发展公司为依托,但作家的笔墨不在银柳岗林业发展公司,更不在林业开发,作品所浓墨重彩地描绘的是银柳岗林场场长香林和林业技术员志林之间非同一般的悲欢离合和生离死别,在《迷沼》中读者不时能感到改革开放的热浪和城市生活的现代气息,但作家所精心刻划的却是一对以拾荒为业的青年男女的心理精神世界,与改革开放轰轰烈烈的大场面似乎离得也较远。那么作家是如何切入我们这个时代,我们应当如何来理解这四部作品所包容的时代内涵呢? 当今社会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给人们带来了许多喜悦和震惊,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许多不安和忧虑,人们忧虑和不安的是,物欲、金钱、市场等等,正以其不可估量的魔力,冲击着几千年积累下来的经过过滤的道德文明,正在改变着生活中的一切,物质与精神,感性与理性,金钱与道德的冲突越来越激烈越来越明显,文化的冷漠,亲情的疏远,人与人之间的隔膜,金钱的腐蚀力,不得不使许多社会成员作出选择和思考,从有识之士到普通百姓,无不痛切地感到呼唤良知、道德与人伦的重要,无不痛切地感到寻觅精神家园和灵魂栖息场所的重要,政治家们和哲学家们也都发出了坚守道德理想和寻求精神超越的呼吁,鲁彦周的这四个中篇,正是这种寻求和超越的强劲折射,无疑是对金钱这个被炒得热之又热的热点的一种非常强烈非常有韧力的反逆。 鲁彦周的这四个中篇,有的有其生活原型,如《乱伦》和《孽缘》,作家构思酝酿已久,有的是作家对现实生活的观察和体验而得来,如《迷沼》。但这四部作品同时展示在读者面前的是同一题旨:爱情的残缺美。通过对完成这一题旨的委婉曲折的叙述,给予读者以昭示的是:心灵的相通最足珍贵,只有寻觅到了真正的精神家园,生命才最有价值。褚玉与雪荔、香林与志林、束素贞与冯升志,都没有法律认可的正式婚姻关系,但他们都爱得深沉,精神世界能得到真正的理解和相互交溶,他们的心灵是真正相通的,他们的生命价值和生活乐趣也正是在他们心灵相通中体现出来的。邱立人和郑瑞玉虽是法律认可的夫妻,但同样得不到保护,为了这婚姻,邱立人被降职被查处,郑瑞玉更是被关押被逼得寻死觅活终于成为不可治愈的精神病人,他们虽然为爱付出得太多太沉重,爱的光环也不时地放射出五彩缤纷的色彩,但实际上他们的应当受到法律保护的爱情也被摧残成为残缺的爱情,留在读者的印象中也是爱情的残缺美。从这个意义上说,这四个作品和风行一时的《廊桥遗梦》有着某种相似的风彩,但由于作家是从不同的社会层面去揭示他对社会对人生的理解,又有着可信的生活依据,因而更动人更丰厚更带有时代的印记。应当说,围绕同一题旨,在四个作品中作家笔下的主人公都是找到了他们的精神家园的,他们为此付出过巨大的代价,也找到了人生的价值。 为了强调精神的可贵,作家笔下的人物对金钱、物欲采取了低调、冷漠的淡化态度。《孽缘》自不必说,那时候物质生活本来就贫乏,也没有什么灰色黑色隐形的收入,所以作品很少涉及金钱这类话题,邱立人与郑瑞玉将他们二人所拥有的精神财富视为一切;《乱伦》里的褚玉是文化人,原本是一个领导干部,虽然落魄潦倒,但对物质生活既无什么过高要求,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同样很少涉及金钱这个话题。《天问》和《迷沼》则不同,不少的篇幅浸透着作家对物欲和金钱的理解。银柳岗成立林业发展公司,这是个时髦的新事物,但作家对此却有着他大胆而独特的看法,这个公司成立庆典的铺张和豪华,作家是不以为然的,在公司成立庆典的鞭炮声中,银柳岗一片一片的树木也随之被锯倒,作家通过他笔下的人物香林场长的哀惋和叹息,表达了作家自己的“一种劫后的凄凉的感觉”,尤其是对公司经理松生,通过物欲和金钱夺走他弟弟湖生的恋人琴韵,以及琴韵由追求艺术到追求享乐与浮华的描写,都表达了作家对于物欲过份膨胀、对拜金主义的忧虑和不安。在《迷沼》中,一对到城里讨生活拾破烂的青年男女,本来就是奔谋生赚钱而来的,但却看不到这两个年轻人如何为钱而动脑子想点子,他们所追求的同样是精神上愉悦与快乐。由此,我们便不难看到,作家如何为强化作品的精神价值所作的努力,看似四个浪漫而挚着的爱情故事,实则充溢着作家的时代感和使命感,这四部作品从一九九三年开始一年一部,在作家来说,或许并非刻意安排,但它们却给读者一个明晰而深刻的昭示:“迷沼”是什么?迷沼不是城市,也不是农村,更不是光怪陆离的现代生活,而在于理想、精神、道德的失落。这一警示的提出,正是鲁彦周的敏锐和深沉可贵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