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当代马华诗歌呈现出两种鲜明形象。一是前行代所塑造的走向成熟开放的现实主义主流形象,其特色为内容坚实情感真挚素朴、诗品人品合一、诗境明朗而含蓄等。一是新生代所建构的现代新形象,分流为绍续前行代以及朝向后现代这两种倾向。这两种形象充分彰显出马华当代诗歌的丰富性和勃勃生机。 就历史之悠久和成就之丰厚而言,马华文学已成为海外华文文学的重镇。此一华文学界的共识当可以马华当代诗歌实绩证实之。正如田思先生所言:把当代中国大陆、台湾及新加坡的华文诗歌和同时代的马华诗歌相比较,马华诗界仍有其值得骄傲的地方。这是马华当代诗人的一种自信,亦是一种实情之表述。活跃在当代马华诗界的有从一字辈至七字辈(即出生于本世纪初至七十年代)老中青各世代诗人,他们或以成熟的现实主义诗风或以实验探索的现代及后现代主义诗艺共同塑造了马华诗歌的当代形象。在本文中我们把中老年诗人称为前行代,他们在诗歌领域已耕耘多年,并形成了自己独特成熟的现实主义诗风,成为马华当代诗坛的主流;而把出生于五十年代至七十年的青年诗人称为新世代,他们于八、九十年代崛起,颇具创新锐意,虽未成熟定型,却也显示了当代马华诗界的勃勃生机,显示出塑造当代马华诗歌新形象的潜力。本文将对当代马华诗歌全了初步的描述,以彰显当代马华诗歌的成就。 一、前行代:走向成熟开放的现实主义 当代马华诗歌承续了马华文学关怀社会的现实主义传统。如诗人田思所言:这是当代马华诗歌的主流,而且这种现实主义诗歌越趋开放和成熟,这是马华诗坛对世界华文诗坛的一大贡献。概括而言,这种成熟主要表现在如下方面: 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现实主义诗美原则的确立。前行代诗人吴岸对这一原则作了准确形象的概括,他说:“生活中有诗,但生活并不就是诗,诗人应该在生活中有所发现,有所感动,这种发现是他独有的,只有被他发现和感动过的事物,才可以加以创作成诗……生活犹如乱石,诗是隐藏在乱石中的钻石……”[①]这个素朴的现实主义诗学原则被马华前世代诗人所普遍认同,孟沙用诗歌形式表述了同样的诗观:“宁愿,我的诗/是一堆乱石/粗糙,只要能够/为踏实,而铺下/而踩成路/却不愿我的诗/是贵妇人身上/一簇金玉/虽然闪炼艳丽/那光芒,是刺眼的/珠光宝气”。(《宁愿》)在孟沙看来,真正的诗歌只能立足在现实世界的基础上,寄居于熟悉的尘土中,因为“那是我们生活的地方,那是一个广阔踏实的境界”。何乃健说得更形象:“诗是酝出来的用来酿酒的葡萄、高粱和大麦,都是由丰饶的大地培育出来的。用来酝酿醉人的诗意的灵感都是植根于广袤的生活”。[②]马华前行代诗人首先强调的是诗歌的现实性和精神性,反对那种形式主义的矫饰虚浮的风尚。他们普遍确认诗歌的实质是由时代感、历史感和生活感所构成的,而诗和读者间的亲和性便来自这种乡土性、社会性和人文性。对这种素朴的现实主义诗学的真诚信念和执着坚守,在世界华文诗界可以说是难能可贵的,马华诗人并以自己的创作实践建立了自己的形象。 当代杰出的马华诗人如吴岸、冰谷、梦羔子、李寿章、田思、温任平、何乃键、方昂、游川等的诗歌创作都是从这种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现实主义诗美原则出发的。李寿章从个人坎坷的生活遭遇中创造出《生活之旅》,在失去爱女的伤痛中写下《读航空信》:“展读你的来信/是夏日炎炎/火烧云似的晚霞/红透了西半球的天边/爸读着你的哭和笑/呵!怎么是张黑人少女的相片/长得亭亭玉立/艳丽象早晨的露珠……”梦羔子在农村长期劳作的真实体验中感受到一种质朴的诗意,而写下了看到“株株的豆苗天天在壮大”时的兴奋:“日子虽然清苦/然而此时我的心是多么兴奋/一种期待的/兴奋”。(《我的菜畦》)他在长期的流浪中真切地体认在工商文明的入侵下乡村生活的酸涩和悲苦:“我挽着榴梿/带着伤痕/走出山的深处/就象我带着你那颗心/多刺的心/每每自记忆中走回来就多了伤痕”。(《唱起那首歌》)作为华文教育工作者的田思则从自己的生活体验出发,抒写在马来西亚从事华文教育的那份苦涩和信念(《残蕉》)……这些源于生活的诗作是那么真挚、朴素而具有了一种感人的魅力。马华前行代诗人塑造了一种内容坚实情感真挚素朴的现实主义主流形象。 其次,既明朗又含蓄的诗境的营造。明朗和含蓄似乎是对峙的艺术概念,但这种对峙并非绝对的水火不容。杰出的诗人往往在对峙中寻求和谐,在相反中求相成。马华前行代诗人现实主义诗艺之成熟正表现在对明朗和含蓄统一的艺术辩证法的掌握。他们力避意象的繁富堆砌,诗意的晦涩暧昧,而追求诗思的畅达自然、情调的单纯明朗和诗语的质朴简约。以明朗为前提,又追求适度的含蓄,给人以“意在言外”、“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魅力。吴岸曾明确地概括了他们的这种追求。他说:“在表现主题时,现实主义的诗应该注意采用含蓄的手法,诗人在心中既要有非常明确的主题思想,在表达时又要在诗中将它隐藏起来,巧妙地把暗示这个主题的种种美的意象和比喻,围绕着主题逐渐展开造成优美的诗的意境,明朗中带着朦胧,朦胧中显出明朗。”[③]前行代诗人主张诗要有明确的意义,但在表达时不能“直肠直肚、开口见喉”;而要委婉含蓄给读者留有想象的余地,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既明朗又朦胧的境界。从总体上看,马华前行代诗人做到了这种吴岸田思所说的恰到好处的含蓄。无论是吴岸的《榴连赋》、温任平的《无弦琴》、田思的《给我一片天空》,还是何乃健的《流萤纷飞》、方昂的《鸟权》等等;或表达独立的人格精神,或表现对社会危机的忧患,或传达文化传薪者的信念等等,概括而言就是一种关怀现实的人文精神。主题比较明确,意象明朗单纯,形象完整,文字不艰深,很少用典,诗思的流动具有内在的逻辑性统一感。但这种明朗的诗思又不是拘泥于现实或直言出来的,而是寓理于情,形之于象,虚实结合,高度集中概括地表现出来,营造出既明朗又含蓄的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