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纪的最后10年已经过去一半,90年代的诗歌创作,呈现出明显分化, 多重辐射、 深层反思、 悄悄拓展和艰辛重构的复杂轨迹。 1995年在时间过程中正值中点,为90年代诗的回顾与展望,提供了最佳视角。 社会和文坛对诗的误解和误读由来已久,比对其它文学样式的误解和误读更为明显和尖锐,更带有广泛的盲目性,也带有美学视野的局限性和欣赏心理的怠惰性。越是远离诗的人,越能一言以蔽之诗不景气,越是不写诗的人,越说当今诗作质量低劣;当然,诗界内部的看法也往往是各有差异甚至大相径庭的;他们各有持据地说明创作态势的生动或荒寂。价值判断的分野源于对诗的本质和功能的看法的歧异,也源于对各种创作方法、表现手法乃至艺术风格的理解与认同或是误解与排斥。但是,得到广泛认同的看法,是当前缺乏表现时代精神又能震撼灵魂的力作,缺乏境界高远、底蕴浑厚、以哲人般的深邃观照历史预言未来的力作,缺乏感情充沛内涵丰富感人肺腑给人启悟的力作,而又不能无视审美发现的多样性、创作思路的开阔性和艺术手法的灵活性,为形成一种崭新而稳定的创作格局奠定了基础。我以为,是重大的缺憾与萌生的喜象相并存,是生动与散乱相混容,是深刻与虚玄相混淆、是传统与现代相渗透,共同构成了当今诗坛百河分流中既有轻舟摇曳又有死水微澜的不可简单评说的复杂景观。 诗是伴随着历史进入90年代的,人的认知也在时间里提升,对于新时期以来诗歌的实绩与失误,人们都沿着各自的诗学观念进行理性的反思。又由于经济的和政治的、文化环境的和文化心理的诸多因素的影响,便结束了当年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旗喧鼓响的对峙局面,不乏智者重新以发展的眼光审视自己,同样也不乏智者开始降落急速西行的旌幡,从而分别产生丰富自己和矫正自己的诗学孕育,于是在创作方法上,便初步形成了现实主义、现代主义、浪漫主义和新古典主义相并存相补充相渗透的创作格局,但在美学品位上却出现高雅与通俗的分化,它们各行其道并以各自的方式走向自己的读者群落。但有一点他们是相同的,都在对诗的本体的重认中,逐渐摒弃诗对主题的肤浅的解说,都在逐渐冲淡诗对题材的严格界定,而试图在情思流动和意象营造中,表现诗人对真善美的追求,对历史积淀的思考,对人类命运的关注,对人格精神的发掘,对文化性格的重铸。 意象营造中的时代特征与人文精神 诗的本质与审美特征决定了它很难像叙事文学那样具体而翔实地描绘时代风貌,诗作为抒情的语言艺术,只能以意象符号表现人的情感形态,在情思的艺术凝聚中,表现诗人的人生见解和审美理想。但是,诗绝对不是游离于历史和时代的神启天籁,也不是纯属于诗人个人的情绪与情操的外化,而应该是以意象营造的方式构成中华民族情绪的历史,并且成为中华民族时代文明的象征。青年诗人巴音博罗的组诗《属于二十一世纪的独白》(《中国作家》2期), 是他站在跨世纪的门槛上谛听历史的足音,去寻找“时光背后的东西”,他感觉自己站在“黄河入海处的落日上/俯首苍茫 一百年纷纷往事/奔腾成洪钟大吕的音乐和史诗”。岁月峥嵘,英魂惨烈,历史悲壮,他感受到在时光里飞翔的快乐—— 黄山或黄河,长江或长城 都在大地上以敦煌古画般厚重斑驳的 背景 做我们攀援的底色 颠簸是不够的 莽莽昆仑靠住成 父亲的臂膀 摇撼是不够的 浩浩盆地休憩成 母亲的土炕 在一首诗的跌宕里我们已经 拥有整整一个世纪铿锵壮美的和声 这是悟解历史真谛的感觉方式,因而真知时代伟力在深厚的中国文化土地上积蕴和爆发,鼓舞我们像“闪烁着古老的黄色光辉的大河”,以山崩海啸般的力量开拓未来。他的《短歌六首》(《诗潮》3-4 月号)表现出同样的意蕴指向和轩昂悲壮的器宇,他眼中的《七星剑》是“压抑千载的坚忍与沉默”,是“壮怀梅朵的绽放与殒灭”,因为“只有鲜血才配喂养锋刃/只有在厮杀的惨烈中才能贯彻光芒”; 他眼中的《鸡冠花》是盛血的容器,是世上“唯一用头颅做灯的花朵”。他的《1995:英雄启示录》(《诗神》8月号)也是相同的气势与风格。 郑玲的组诗《渴望麒麟》(《诗刊》9月号)是贴近现实生活的佳作, 她把都市视为时代的象征,在急剧的历史变革中,也恶性膨胀了物欲和贪婪,人的良知受到胁迫与煎熬;“各种流行借口使我们完美/却如同各种武器/从霓虹筑成的街垒上/朝我们射击”。智慧和勤劳的桂冠都被打碎, “机遇”成了都市唯一的图腾,知识的精英们空抱千秋伟业的理想,却为温饱而心力交瘁,然而她却看到“都市是人类前进中的命运”,她呼唤人们拓宽自己的胸膛,承受历史的阵痛,让睿智与祥和统驭贪欲和迷误,从而走向更美好的未来。叶匡政的组诗《城市隐语》(《诗神》1月号)写了人们司空见惯的立交桥、电视直播、超级市场和商业画廊,这是一些最表象地表现现代文明的物像,但他却强化了主观感觉,造成了具体与抽象的统一。在色彩面前,“谁还在辨认图案透出的暗示/ 清越的声音,在画布上飘摇/是诱惑,又是距离”,感觉进入语言, 更细微更内在地表现了市场和商品给人带来的新鲜而又扑朔迷离的映像。孙映的组诗《钢铁是一种精神》(《绿风》3 期)表现了大西北的开拓者们的英雄气慨和进击精神,其中《工地上空的鹰》创造了一种苍雄气势,拓展了人的视野,提升了人的精神;《枕木无怨》以象征意味赞美了任劳任怨默默奉献的品格,诗人仿佛是拾取了被烟尘覆盖的黄金,让时间证明它的永恒的价值。张爱华的《克拉玛依诗祭》(《诗神》4月号)、 王西广的《献给尊敬的兄长——孔繁森》、张维芳的《爱的奉献——孔繁森之歌》(《黄河诗报》2期),都是感情真挚的作品, 作为近距离反映现实生活的诗篇,因其稀少而愈显珍贵,因其直白浅露而颇感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