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古作家协会主席扎拉嘎胡同志在为蒙古族青年作家敖·奇达布日的长篇小说《遥远的腾格里》(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5年5 月版)作的“序”中写道:“《遥远的腾格里》的出现,犹如在大漠深处挖出了一座年久的丰碑。碑上镌刻着活佛喇嘛唱不尽的悲欢,痴男怨女说不完的残景。使得碑柱既沉重又飘摇,既清冷又严峻。” 《遥远的腾格里》以座落在腾格里大漠上的穆吉朗寺第七世葛根(活佛)桑布道尔吉与牧羊女高娃曲折缠绵的爱情故事为主线,描写了该寺喇嘛及寺庙周围牧民们从本世纪20年代到80年代所经历的风风雨雨,掀开了寺庙这一神秘世界的帷幕,反映了蒙古族人民半个多世纪以来的兴衰荣辱,揭示了社会生活的某些本质方面,给人以深刻的启迪。作者以娴熟的艺术表现手法,塑造了桑布道尔吉、高娃,尼玛等具有民族性格的人物形象;以清新优美的语言,描绘出一幅幅大漠风景画、风俗画,从而使这部作品具有了浓郁的民族风格,给读者以新颖独特的美学享受。 (一) 《遥远的腾格里》的深刻思想内涵,主要是通过作品的主人公、穆吉朗寺的葛根桑布道尔吉这一典型形象去显示的。 桑布道尔吉原本是一个普通牧民的儿子,但在他出生后一年零四十九天,就被按照喇嘛教礼仪,指定为穆吉朗寺第六世葛根的转世灵童,继为第七世葛根。他在父母身边的那段童年生活是快乐的,额吉(母亲)每天背着他在美丽的查干淖尔湖边放牧,他常常依偎在额吉温暖的背上,在她那优美、动听的歌声中甜甜地进入梦乡。醒来后,就跟着额吉在沙窝里捡沙葱,捉迷藏,从高高的沙丘上向下滑……小桑布道尔吉六岁那年,被用八抬大轿接到穆吉朗寺,开始了他的青灯生涯。他从此失去了母爱、父爱,常年累月与古佛青灯为伴。他常常是在恐惧中睡去,在恶梦中惊醒,他哭喊着寻找额吉,泪水浸湿檀香木枕头。后来,在经师扎木苏大喇嘛的长期教诲熏陶下,桑布道尔吉变成了一个身披黄缎袈裟的泥塑,感情世界如同一片荒凉的沙漠。 桑布道尔吉十八岁那年夏天,在查干淖尔湖边偶然同美丽的牧羊姑娘高娃相遇,他年轻的驱体里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异样的莫名其妙的躁动,“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装满经文、经律的内心世界里好象缺少了点什么。”然而,当远处传来古刹钟声时,他无可奈何地搓动着手里的玛尼佛珠,默默地离开了高娃。桑布道尔吉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搏斗,人的本性终于战胜了“神灵的力量”。他深深地爱上了高娃,爱得那么真诚,那么热烈。美丽的查干淖尔湖边,留下了他们爱情的深深印迹。他在高娃面前,逐渐变成了一个充满活力、充满七情六欲的人,但一回到穆吉朗寺,他又俨然是一位众人信仰的四大皆空的神。 桑布道尔吉虽然被众人尊为“大漠一神”,而且据说他只要摸一下谁的头顶,或者为谁念一段经,就能帮助那人消灾降福。然而,他对旗札萨克辅国公(王爷)的独眼公子这只在大漠上横行霸道为非作歹的狼,竟然束手无策。当他意识到自己将因与高娃的幽会而惨遭独眼公子的毒手时,他听从了侍僧尼玛的劝告,远离开穆吉朗寺,前往青海塔尔寺修行去了。七年后的一个秋天他重返家乡,亘古大漠已旧貌换新颜,只是他心爱的高娃姑娘已成为他人之妻。他明知高娃生的巴特尔是自己的儿子,却又不能相认,这更使他感到悲哀、怅然。当文明之花绽开在腾格里大漠时,穆吉朗寺的大门悄然关闭,一些中青年喇嘛纷纷还俗。桑布道尔吉也不象过去那样念经,摸头顶,给牧民以心灵上的安慰和麻醉,而是实实在在地为牧民做好事。他身背装满药的褡裢,骑着骆驼走在人烟稀少、缺医少药的大漠,为人治病,救死扶伤,博得了人们的爱戴和尊敬,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漠神医”。他由原来的“神”,还原为人。他从人间烟火里,从人们朴实的生活中得到启示,懂得了“世上有信神者,也有无神论者。信与不信是由个人的信仰决定的。”他以往那根深蒂固的宗教观开始动摇了。 1966年,中国大地上刮起一场铺天盖地的“文化大革命”风暴。腾格里大漠上的人们自然未能幸免于难。善良的人们被打成“牛鬼蛇神”,惨遭毒打。桑布道尔吉曾无数次地长跪在佛像脚下念经,求菩萨保佑好人平安,却始终无济于事。桑布道尔吉面对这一严酷的事实,昔日长期形成的宗教观彻底轰毁了。他愤怒地指着寺院中菩萨的鼻子呼喊道:“你口口声声说普度众生,可你拯救过谁?众生受难,你为什么不发慈悲?……这一切都是骗人的、虚伪的、假的……”这些对宗教迷信的揭露和批判,由于出自“大漠一神”桑布道尔吉之口,显得格外有力,字字句句震天撼地。 1976年10月,全国人民终于将危害十年之久的“四害”,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党的宗教政策又回到了腾格里大漠。桑布道尔吉经不住两位老喇嘛的苦苦哀求,“无可奈何”地回到穆吉朗寺。但此时的他,已清醒地认识到了“佛门净地”和葛根的真实面孔。八十年代中期,六十高龄的桑布道尔吉葛根回顾自己一生走过的曲折道路,终于大彻大悟。他明白了,“不管是葛根、僧人、俗人,都是一样的人。只不过社会生活把一些人武断地推上了另一个偶像、图腾的地位,以此来迷惑别人,也欺骗了自己。一些人追踪这虚无飘渺的东西,在人间另一个世界里苦度一生;一些人则中途醒悟、叛逆,解脱自己;一些人则在神与人之间徘徊一生……”就这样,《遥》作通过桑布道尔吉整个一生的旅程,向人们揭开了神佛身上那层神秘的面纱。不仅如此,《遥》作还或多或少地描写了穆吉朗寺的大喇嘛扎木苏、二喇嘛德德木、三喇嘛章古达及其他小喇嘛们,同生活在查干淖尔湖畔的牧民妇女之间的爱情悲剧,唱出了一曲曲令人回肠荡气的哀歌,从而启示读者去正确认识宗教对人性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