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末,我在展望九十年代中国儿童文学时,曾写过这么一段话:“它将是更加富有人生感的文学,它将更多地回到中国的大地来,回到现实中来,把少年儿童的生活作为人生旅途中的一段。而切入生活的途径将是多种多样的”。第三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获奖作品,似已显露了这种趋向。可以说这是现实主义的回归,但这种回归显然带着一种新的审美风格,清新如风,令人欣慰。 大地情结 所谓大地情结,就是对中国这块广袤大地的山山水水、风土人情的爱,包含着对故土、对自然、对纯朴的情愫。 儿童文学作家们所刻划的少年儿童形象,出没在槐花香河水青的沅江水乡((庞敏:《淡淡的白梅》),出没在辽南山区野鸽成群的河谷(车培晶:《神秘的猎人》),出没在长江三峡西陵峡北岸雄峻屹立的深山老林里(董宏猷:《十四岁的森林》),出没在冀东大平原上咕咕冒泡的暖水河边(丛维熙:《裸雪》)。而点缀其间的是一个又一个民间传说、民歌童谣,例如在丛维熙的长篇小说:《裸雪》中,各种儿歌、小曲竟有二十余首之多,散发出浓浓的民间文化的气息。儿童诗人满怀深情地吟唱“我们村庄的银杏树”;“望得见那棵高大的银杏/就望得见我们村庄了/我们村庄的炊烟和笑声/在繁茂的枝叶间袅袅地/升起淡蓝”(邱易东:《到你的远山去》)。字里行间荡漾着强烈的乡土感情。 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金曾豪的长篇小说《青春口哨》。我们随着那自由奔放的青春口哨,不仅结识了四个活活泼泼各有个性的男孩子女孩子,而且领略了阳澄湖边、虞山脚下的一路风光。跨塘桥下临河一长溜摆开的小吃摊,大林村和小林村那条名叫“舅舅”的河堤,那凉风习习、荼香阵阵的虞山茶村,还有“古老得像绢画”般的山前湖、古拱桥、十里亭,耸立在十里青山胸膛上那洁白的阳澄湖抗日烈士纪念碑,“像一个水上八卦阵”那样的阳澄湖芦苇洲,都被作者有机地组织到情节中去。传说故事也层出不穷,诸如萤火虫在龙身上安家、言子为孔子指路、船身钉上一枚金钉就可平安无事、葬着一颗金子头颅的将军墓地、跳进盐铁河用身体堵住堤洞的舅舅……等等。作者让富有历史人文内涵的景观集中出现,作为小主人公行为方式的历史文化背景,挖掘出了中国少年儿童成长的深厚文化土壤。这是九十年代儿童文学所出现的一种新的审美风格,渗透进文化意识的审美风格,民族文化走进儿童文学后形成的审美风格。 民族文化之于儿童文学的意义,集合着文化对民族、对文学、对下一代的重要性。只有在民族文化进入儿童文学以后,中国的儿童文学才具有个性,所塑造的文学形象才具有鲜明而不灭的特征。越有个性就越有生命力,无论对具体的形象还是对一部作品,以及对整个儿童文学来说都是如此。只有在民族文化进入儿童文学以后,中国的儿童文学才会与整个中国文化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呈现出文化的整体性和延续性,从而给下一代以民族文化的熏陶,解决文化传承问题。儿童文学固然有着与生俱来的与文化母体的血肉联系,然而,如果没有一代又一代作家、一批又一批作品在强化、扩大这种联系,甚至反而弱化、缩小这种联系,那么,很显然,儿童文学的文化面貌就会越来越模糊不清,直至很难寻觅到母体的影子。 现在,我们已经可以从上面提到的一批作品中,看到儿童文学与文化母体的血肉联系正在强化、扩大。不但属于显性层次的文学因素,那些具有民族色彩的风土习俗、人情世相、生活起居、娱乐游戏频频在作品中露面显相,而且属于隐性文化的民族文化精神,更深一层的情感道德等方面,也进入了儿童文学作家探求的领域。正如金曾豪在《青春的口哨》的《后记》中所表白的那样,在表现“小感情”的同时也要表现“大感情”,“大感情使人的小感情健壮,丰富,鲜亮”。因此,他把大感情的获得作为少年儿童成长的标志,当小主人公天平深深感受到大地情结的博大感情时,在心底喊出:“这哪里是土筑的大地,这是这一方土地上世世代代老百姓的亲人”,立刻“感到我的灵魂蜕去了一层什么”。这种新的感情视角显然是与文化精神联系在一起的,在感情升华的时候产生了长大的感觉,大地情结已经化为孩子心灵的情愫。 通过获奖儿童文学作品,我们可以看到,九十年代儿童文学正在向现实主义回归的过程中。 爱之树 儿童文学作家车培晶在他的小说集《神秘的猎人》的后记中写道:“大山应该为河流让路,让河流去滋润龟裂着的麦田,去浸泡枯涸着的心灵,使绿色之河与人们心中的爱树相伴成为永恒。这便构成了我文学创作的主脉。”这段创作体会十分确切地概括出了九十年代儿童文学的创作倾向,爱的主脉绵延在许多作品之中。 读完关登瀛的自传体长篇小说《小脚印》,谁也不会忘记那温暖的师生之爱:“童年的人生啊,竟也有好多辛酸,好多磨难。多亏了康老师,燃起我童年之烛的火焰,挂起我童年之舟的风帆。她将温煦的阳光朗照在我结冰的心湖,她在我融冰的心湖中播下莲藕……”。对师生之爱的描述和赞颂,在儿童文学中并不是一个新鲜的主题,但却是一个永恒的主题。中国当代儿童文学曾经有过忽略、漠视这个主题的时代,又有过探索师生之间的理解和对话的时代,到九十年代,笔触又不约而同地伸向师生之爱,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文学现象。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趋于功利的时代,高扬起爱的旗帜,体现了可贵的文化关怀精神。而且,对师生情谊的描写,也具有一种新的价值观念,教师的形象不再是蜡烛型的,不再以自身的暗淡去衬托牺牲的伟大,而是月亮型的:“月亮像教师,星星似学生,夜空多温情……”(车培晶《月亮星星歌》)。月亮有月亮的光彩,星星有星星的光彩,月亮在照亮星星的同时也变得更加有光彩,而不是黯然失色,不是失去自我。爱的内容不再等同于牺牲,而在于焕发出生命的新的光彩。正因为有了新的价值观,在表现师生之爱的主题时,才有了新的审美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