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体裁的鲁迅著作研究一样,鲁迅诗歌研究也在新时期得到了长足的发展。鲁迅诗歌研究的肇端,可以上溯到1925年孙伏园的《京副一周年》[(1)]。从那时起至“文化大革命”爆发前的40年间,几代学人在鲁迅诗歌的笺注、考释、钩稽、鉴赏诸方面做了很多工作。然而,由于历史条件的局限,由于时代环境对于学术活动的制约,也由于任何一项重大学术研究都必然要经历较长的发展、成长过程才能臻于成熟,这40年的鲁迅诗歌研究的总体水平,还不是很高的。能够比较集中地体现一项学术研究的状况、规模与学术水准的成果——研究专著,大约只出现了3部[(2)]。而从1977年至1987年,仅据《全国新书目》所提供的资料和纪维周等编著《鲁迅研究书录》[(3)]著录,这10年间出版的鲁迅研究专著即达近30种(包括少量大专院校、学术机构内部印行的专著),10倍于前40年的学术积累,总体学术水平较前40年也有了较大幅度的提高:在进一步深入细致地做好鲁迅诗歌笺评、考辨、文本解读这样一些基础研究工作的同时,不少研究者更加注重鲁迅诗歌总体美学面貌的考察与描述; 在客观地、充分地评述时代历史背景、思想发展的制约作用的同时,较多地关注鲁迅诗歌创作艺术过程与他的身世经历、个性气质、文化心理的有机联系;注重从鲁迅诗歌与外国诗歌、中国古典诗歌的比较研究,鲁迅诗歌与他的战斗生涯,与他的其他体裁著作的综合研究等不同的角度与层面,作出更全面、更系统、更精细、更确切的美学评价与历史评价。学术水平的大幅度提高与学术积累的日益丰厚,呼唤着对这项相对独立的学术研究自身发展的回顾与展望。笔者不揣浅陋,试图从新时期鲁迅诗歌研究的概貌与总体发展走向、旧体诗研究、新诗研究几个方面,对新时期的鲁迅诗歌研究作一个粗略的评述。 1 粉碎“四人帮”,迎来了学术研究的春天。随着一大批研究成果的破土而出,初具规模的新时期鲁迅诗歌研究,便开始了拓宽视野,开阔思路,完整把握、深入了解研究对象,以求做出符合历史本来面貌的科学评价的新的学术追术。最先比较集中全面地体现了这一追求的,是王瑶的《爱的大纛和憎的丰碑——英译本〈鲁迅诗选〉序言》[(4)]一文。 与同时期出现的多数研究成果相比,王文更多关注的是鲁迅的整个诗歌创作活动,而不仅止于具体诗作的评析。王文认为,鲁迅诗歌在他的全部著作中虽然只占很小的部分,但却“有着特殊的重要意义”。它们与鲁迅一生的革命实践密切相关,比其他作品更强烈、更深刻地表现了鲁迅的内心世界。王文认为,“鲁迅的重要诗篇都是抒情诗,揭露和讽刺并不是诗的主要内容”。在鲁迅所留下的70多首诗作中,写于辞世前五、六年间的40余首旧体诗,是他诗歌创作的主要部分。这些诗作“运用了近体诗的严格的规式来表现新的内容”,“从而形成了一种富有时代精神的深沉激越的风格特色”。这些出于70年代后期的精深学术见解,经过10多年研究活动的反复验证与丰富,已经成为新时期鲁迅诗歌研究最重要的认识成果的一部分,为学术界普遍接受。王文还对某些有相当理论深度,学术视野较为开阔的重大课题——如鲁迅诗歌创作与新文学运动的关系,与传统诗歌尤其是唐近体诗和楚辞的关系,作了一些概略的,又是高层建瓴的规划与说明。这同样体现了作者厚积薄发的远见卓识。 王文所开创的注重鲁迅诗歌的文体特殊性,注重诗歌创作的总体评价与文本解读相结合,引入多种“参照系”进行综合研究的范式,对整个新时期鲁迅诗歌研究产生了较大的影响,或者说得到了新时期鲁迅诗歌研究活动的普遍认同。一篇篇论题新颖、视野开阔、论证切实的研究专文相继出现,不断体现着这种“影响”或“认同”的持续与深入;一些研究专著,包括一些以笺评形式出现的专著,也注意到了宏观审视与微观考察、诗歌创作的总体美学评价、历史评价与具体篇章字句的笺释考索的相得益彰。刘扬烈、刘健芬合著的《鲁迅诗歌简论》[(5)],从鲁迅的“诗歌观”、鲁迅诗歌的思想内容、鲁迅诗歌的艺术成就、鲁迅诗歌在文学史上的地位等四个方面,比较全面地评价了鲁迅的整个诗歌创作活动,并辅以鲁迅诗论,鲁迅旧体诗的简注与今译。王林、郭临渝合著的《读鲁迅的诗与诗论》[(6)],似可以看作是一部简略的鲁迅诗歌活动史。它从三个时期的不同特点,即“东渡前诗歌的艺术风格”、“‘五四’时期对新体诗的探索”与“后期诗歌对传统诗风的继承和发扬”,概述了鲁迅诗歌如何作为“自身思想发展的艺术纪录”而永载诗史。张紫晨的《鲁迅诗解》[(7)],不仅对鲁迅的75首诗作作了详尽平实的通解,还“结合鲁迅的生平和思想发展,把每首诗都放在当时历史阶段来品评,通过诗歌分析,反映出鲁迅的思想脉络和战斗历程”[(8)]。同属诗歌解评性质的郑心伶的《鲁迅诗浅析》[(9)],逐题、逐首、逐句笺释、评析了目前所能见到的鲁迅诗歌62题、79首,所下工夫十分深细。与此同时,作者又以三篇概述鲁迅诗歌总体思想艺术面貌的长文——《从鲁迅诗看他的思想发展》、《试论鲁迅诗的艺术风格》和《鲁迅诗比兴及其他》作为“附录”,与诠字释句的笺析并举,“立体”地展示了鲁迅诗歌的美学风貌。这些专著分别以不同的结构方式,试图通过切实的又是开阔的研究工作,对鲁迅的诗歌创作有一个本质的、全面的把握。如同《鲁迅诗解》的作者所概括得那样,“要深知鲁迅的心和诗人之笔”,“不仅要从头至尾,按历史顺序,一首一首,仔细阅读和细心品味,而且要‘顾及全篇,并且顾及作者的全人,以及他所处的的社会状态’。只有这样,在理解上才能‘较为确凿’”[(10)]。这或许是作者们比较一致的看法。 精细的微观考察与开阔的宏观审视认识成果的积累,推动了新时期鲁迅诗歌研究不断地提出并思考、探讨、论辩一些较重要的理论课题。陈涌在《鲁迅与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问题》[(11)]中,较早地提出了鲁迅诗歌创作的主导倾向问题。陈涌认为,鲁迅的诗歌,“主要是浪漫主义的,在艺术方法上,和他的小说有着完全不同的特点。”“鲁迅的诗歌有小部分是写实的,是现实主义或者倾向现实主义的,但多数不是写实的,不是现实主义的,而是暗示、象征、写意的,是浪漫主义的。”也有人提出不同看法。胡炳光在《鲁迅诗歌“主要是浪漫主义的”吗?》[(12)]中,通过对鲁迅诗歌分门别类的“定量分析”,认为多数是现实主义或倾向现实主义的,还有一些属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诗篇,真正采用浪漫主义方法创作的,只占少数。吴战垒的《论鲁迅诗歌》[(13)]展开了关于鲁迅诗歌创作分期问题的讨论。吴文认为,《〈而已集〉题辞》是鲁迅诗歌前期向后期的转变的标志,“鲁迅前期诗歌大体上是由旧体到新诗,后期则由新诗复归为旧体,在诗歌形式上经历了‘否定之否定’的过程。”而洪桥则认为“这论断怕也未必妥当”,因为这个“过程”并不存在,鲁迅晚年仍写过属于新诗范畴的“大众化诗歌”[(14)]。臧恩钰的《鲁迅的前期诗歌与其思想发展》[(15)],涉及到了鲁迅诗歌研究的具体学术方法问题,臧文认为,鲁迅诗歌不但是本世纪前3、40年中国历史进程的艺术概括和伟大史诗,同时也是鲁迅自身思想发展的艺术呈现。因此,鲁迅诗歌研究宜与其思想发展研究互为“参照系”。同样具有方法论意义的论文,还有胡今虚的《鲁迅诗〈吊卢骚〉——借刀杀人、借头示众、借题揭露》[(16)]。胡文通过《吊卢骚》一诗的分析,具体演示、倡导了以杂文解诗的研究方法。作者认为,《吊卢骚》应该与其作为结尾所附着的杂文《头》的全文,以及实际上是《头》的续篇,写于同一天的《铲共大观》(均收在《三闲集》中)“互文见义”,才能得到比较全面、比较深入的理解。“杂文解诗”之法的运用,当然并非自胡文始。但作为自觉的方法论的概括,此前似乎尚未见到过。还有些文章涉及到鲁迅诗歌总体美学风格的探讨。如刘正强的《鲁迅诗歌风格浅探》[(17)],通过大量的史料评价,把鲁迅的诗歌美学风格概括为鲜明的时代精神,浓厚的抒情气质,强烈的讽刺色彩3个方面。这些探索论辩标示了新时期鲁迅诗歌研究多层面、多向度的理论“进击”——尽管这“进击”还只能算是刚刚发起,亟待向理论开阔地作进一步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