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的中国文学史经历了一次大转折。长篇小说的创作与出版进入了一个新的繁荣时期。这多少有些出人意料,文学家经历了一场短暂而剧烈的失重、失语之后,不久就找到了一个新的位置,并以新的身份和新的热情投入了新的商品经济与消费文化的大潮,这使90年代的文学及其长篇小说的繁荣具有某些新的特征。当然,不管时局如何变化,文学有其自身的规律及其发展惯性,小说家经过了十几年的新时期文学的洗礼,以及中、短篇小说创作的准备,纷纷进入了长篇小说的创作领域。 说90年代长篇小说的繁荣,主要依据是以下几点。1)大多数中、短篇小说作家在90年代都转入了长篇小说创作;2)许多以发表中篇小说为主的大型文学刊物,如《当代》、《收获》、《十月》、《小说界》、《小说家》、《花城》、《钟山》等等,长篇小说的比重大大增加,而且越来越重,以至于非有长篇小说不能“压轴”;3)长篇小说的出版,也出乎意料地繁荣起来,每年新出版长篇小说达数百部之多,这样的数量前所未有;4)在文学失去了“轰动效应”的90年代,一些长篇小说的出版,仍引起了文学圈内外的关注——说是“轰动”也无不可——如《废都》的出版,《白鹿原》的出版,“陕军”(长篇小说)的“东征”,乃至刘心武的《风过耳》的出版,等等;5)在90年代,不少出版社将“长篇小说丛书”的出版列为重点战略或策略,如花城出版社的“先锋长篇小说丛书”,出版了格非的《敌人》、吕新的《抚摸》、北村的《施洗的河》、苏童的《我的帝王生涯》、孙甘露的《呼吸》、余华的《在细雨中呼喊》、洪峰的《和平年代》等;江苏文艺出版社的“八月丛书”,出版了朱苏进的《炮群》、刘恒的《苍河白日梦》等;春风文艺出版社的“布老虎丛书”,有洪峰的《苦界》、铁凝的《无雨之城》、赵玫的《朗园》、崔京生的《纸项链》、梁晓声的《泯来》、陆涛的《造化》、王蒙的《暗杀》、叶兆言的《走进夜晚》等;湖南文艺出版社的“长篇小说丛书”,有王朔的《千万别把我当人》、刘恒的《逍遥颂》、刘毅然的《欲念军规》、莫言的《酒国》等;中国青年出版社的“90年代长篇小说系列”,有刘心武的《风过耳》、陈世旭的《裸体问题》、刘震云的《故乡天下黄花》、央珍的《无性别的神》、竹林的《女巫》等;内蒙古人民出版社的“天泽文库”,有冯苓植的《狐说》、蒋韵的《红殇》、陈冲的《送你下地狱》等;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探索者丛书”,有张炜的《如花似玉的原野》、张抗抗的《赤彤丹朱》、张宇的《疼痛与抚摸》、李佩甫的《城市白皮书》、刘醒龙的《无家可归》等。这些,还只不过是很少的一部分。 当然,长篇小说的数量多,未必是真正的繁荣。数量众多难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繁花似锦又有杂草丛生,这就需要真正的鉴别、分析和研究。 从总体上说,90年代的小说创作,尤其是长篇小说创作,是在通俗文学与先锋文学的大分裂与大融合的背景下发展的,即,一方面,通俗文学更通俗,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并具有商业上(消费发行上)的优势;而先锋文学亦更先锋,退守到自己前后的边缘,以精神与艺术的自娱为安慰。另一方面,通俗文学与先锋文学之间出现了广阔的“结合部”,不少不愿意通俗(也不一定能通俗)而又当不了先锋的作家便在这个结合部中生存与创作,甚至有不少先锋作家退一步,或进一步,很容易就做了通俗文学作家,至少,是写出了通俗性的作品。 因而,我们的讨论,必须分为两个部分,即通俗的部分,和不那么通俗的部分——通俗与不通俗,以及先锋与非先锋,都是由约定俗成为依据,相对而言的。 1 90年代出现通俗文学的潮流,并且集中体现在长篇小说创作方面,其实是不难理解的。原因是,一、90年代的商品经济的发展,及出版体制的改革,使出版社必须注重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平衡。至少是不能光讲社会效益而不讲经济效益,而极端的情况则是以经济效益为主。这就是说,出版社成了一种特殊的企业,它生产特殊的文化商品,必须拿到市场上去换来利润,以便在养活自己的前提下发挥社会效益并扩大再生产,这就有一个面向读者、适应读者及争取读者的问题,而通俗文学显然是一种较好的选择。二、在社会体制的转化过程中,半旧半新之际,出现了“第二渠道”,这不仅是民间发行系统,而且也包括一部分——非法的——“书商”,即买书号出书兼发行者,他们的身份及目的更加单纯,那就是要赚钱。而要赚钱自然也就要迎合读者,出版通俗性的长篇小说是可取又可行的策略之一。三、读者方面,在文学失去了“轰动效应”之后,不再关心文学的发展(这里指的当然是“纯”文学),而将自己的消费需要放到了第一位。90年代的中国人不再那么关心时代与社会,而学会了关心自己的物质创收及精神消费。消费文化之潮随商品经济之潮而来,这很容易理解。而时髦的一次性消费与快餐、方便面一同上市,并被大量需求,这也是时代、社会之必然。四、作者方面,一部分人要“先富起来”,那么,去搞通俗文学是一条捷径,力所能及而又速见成效;还有一部分人“花招耍尽”,再没有什么可耍了,自然地显出通俗的面目;还有一部分人是一向“跟风”或“随潮”,既然通俗文学成了“风”,成了“潮”,那么,也去这么做就自然而然了。五、社会方面,除了体制的变化之外,价值观念及意识形态方面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变化之一,是主流之外有支流,即主流不再是唯一,更不能“一统”,这使得各种支流形式突然地水满波涌,与在物质上“富了和尚穷了庙”相对应,精神上“干了主流涨支流”。或许,久而久之,人们会习以为常。或许这本身就是正常的,甚至只有这样才是正常的,这当然还要历史来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