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读《新战争与和平》是想了解抗日战争的历史过程。钻进去之后才发觉这真是小说。是历史小说。历史不能瞎编,抗日战争是近代的事,既往而不远,许多人还活着,更是不能“戏说”。小说是文学艺术,要有人物形象,故事情节,文学语言,方能吸引人、默化人。那么这五百万字八大部,是如何地连贯起来的呢? 李尔重的大笔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从“九·一八”东三省沦陷,刘本生一家逃难写起,随着三千万东北同胞流入关里,在“天下第一关”歇脚。写中国就要写山海关,写山海关自然写到万里长城,写到孟姜女和姜女庙的对联,民族色彩和民族气氛浓烈起来了。然后着力写老龙头,就在这个地方,就在中国这条老龙的头部,日本侵略者闯了进来,撕毁了“江湖满地一渔翁”的风景画,骑在老龙的脖子上拉屎撒尿。关东军特务川岛芳子和日本浪人们撒野骂人,挥拳要打水生他们,使这热血青年忍无可忍,于是就跟强盗打了一架。日本人欺侮中国人,中国人跟日本人打架。附近的中国人闻风而至,“个个摩拳擦掌,怒目横视”。 这一架把川岛芳子打得清醒了几分。日本正在经营东北,侵略华北,世界舆论如“熊熊烈火”在揭露他们“吞并热河,吃掉华北”的阴谋,华北百姓也觉醒过来。川岛芳子这个负有特殊使命的“战犯”在山海关呆不住了。她跑回“新京”去和关东军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做出了新的谋划”,要扭转人们的视线,在上海“捅上一刀子”。小说的序幕拉开,正篇开场,“淞沪大战”开始了。 刘本生和川岛芳子,从开头到结尾贯满全书。就像两条线,把这五百万字八大部连贯起来,而所连贯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又实有其人其事,历史小说大概就应这样写。 二 在抗日战争中我是冀中儿童团员,曾经光着屁股跟着“贺司令”的马队跑,因而对抗日战争文学作品特殊地喜爱。我从小时就常憋着一口气:我四万万五千万人的大国,怎么就叫小日本打进来了?!李尔重的小说回答说:腐败挨打,分裂挨打,贫穷落后挨打,一盘散沙挨打。 日本敢于打中国,除了该书揭示的社会根源以外,日本战犯们对中国作了这样的估计: 中国人是一个具有亡国性格的民族,四万万人是一盘散沙,谁也不能把他们聚成一个坚固的团结体。 而土肥原贤二敢于在上海发动“一·二八”之战,是出于对蒋介石的如下判断: 蒋介石一心剿共,又怕两广捣他的蛋,四川云南的军阀也跟他同床异梦,扎他三锥子也惹不动他的肝火的。假如张学良是豆腐,蒋介石顶多是一碗豆腐浆。 蒋介石身边有几十万大兵,都用去打共产党了。……他要真的跟共产党联合,一下子出动三百万人马,咱们皇军就是一个顶仨,也要出一百个师团,就是把咱们主力用尽了也还不够。 作家从上海市长吴铁城和“坐地虎”杜月笙要趁火打劫“捞一笔”,写到“二老板”宋美龄做飞机生意,写到税警团的旅长王赓躲避开火线,到舞厅去“锻炼身体”,“十九路军作战部署图”被川岛芳子轻而易举地拿了去,表明蒋介石的腐败政府,是从头顶烂到脚心,是腐败到底了。当然,他着力写的还是蒋介石、何应钦、汪精卫、戴季陶、陈布雷、陈果夫、陈立夫这一伙卖国贼,中心刻划的、浓墨重彩描绘的还是蒋介石。 蒋介石的“治国之纲”:“宁忘九·一八,勿忘共产党”,是无人不知的。蒋介石的流氓手段、耍花招、“一石二鸟”等等也是司空见惯的,李尔重着力揭示的,是蒋介石的世界观。蒋介石以为: “这个世界是人耍人、人踩人、人吃人的世界;就好像热锅里的一堆螃蟹,为着自己不死或晚死,拼命抢着压在别人的背上。”所以他身为委员长却不讲信义。大敌当前,他一如既往地处置着淞沪事变。 蒋介石调宪兵六团换防,本意是给十九路军阵地“打上一个楔子”,调第五军增援,本意是对十九路军挈肘。结果是军心民心不可欺,事与愿违。六团和第五军官兵真的和十九路军并肩作战了。小说充分表现了蒋光鼐、蔡廷锴、张治中、宋希廉等一大批抗日将领的爱国主义精神和抗日官兵的英雄气概,写他们“穿着两层单衣、啃着冻饭团子”打仗,写他们前赴后继不怕牺牲一边流血、一边冻得打哆嗦,从侧面透视蒋介石的不抵抗主义。小说写了何应钦扣发十九路军七个月的饷和棉衣、枪炮子弹,给蒋光鼐、蔡廷锴造成极大困难。在千钧一发之际,宋庆龄、何香凝领导的上海抗日救国会,发动上海人民全力支持十九路军抗战。靠着人民群众的支持,淞沪大战终于打出了辉煌战果,使敌人三易主帅、尸横滩头,不能前进一步。 小说写人物粗浅条、大写意,三笔两笔就是一个大活人的形象,而且具有震撼人心的效果。比如写何香凝和张治中,这都是名见经传的大人物,描眉画鬓小家子气是不行的,他抓住何香凝敦促张治中赴敌这个情节,写道: 何香凝听说蒋介石派出张治中率领第五军参加抗战,的确很高兴。报纸上连续报道,“辄即开赴前线”,却只听见雷声,看不见下雨。何香凝想:这不是蒋介石捣鬼,就是张治中怕死。于是她提笔来给张治中写了一封信促驾。张治中弄不准蒋介石打出他这张牌的目的何在,他怀疑这一任军长前途是福是祸。……何应钦不给给养,有意拖迟开拔时日,正好顺水推舟,跟他拖下去。可是官佐士兵的抗日要求,像将要大喷发的火山,是压不住的,不待命而行,他又缺少这个勇气。张治中病了,他真的病了。他精神恍惚,心绪不宁,时发低烧,无心茶饭。(这时参谋长交给他一封信和一个包裹。)张治中打开包裹是一件女人的衣服,他明白,这是诸葛亮向司马懿激将的办法,他惭愧的笑了笑,把女衣放在一边。他又打开信看,是八句诗:枉自称男儿,甘受倭奴气,不战送山河,万世同羞耻。吾侪妇女们,愿往沙场死。将我巾帼裳,换你征衣去。张治中反来复去地看了几遍。他眼含泪花,身出冷汗,对参谋说:“即日开拔。”几百个字,写出了何香凝的丈夫气魄,也写出了张治中作为抗日将领的难言之隐和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