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陆耀东,1930年生,湖南邵阳人,武汉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中国闻一多学会副会长,是当代中国有影响的现代文学评论家,尤以诗歌研究和鲁迅研究为学术界所称道。已发表学术论文百余篇,已出版专著《二十年代各流派诗人论》、《徐志摩评传》、《中国现代四作家论》以及《鲁迅小说独创性初探》等。 陆耀东先生自1955年于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留校以来,一直执著于学术与教育事业。他对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研究矢志不移,即使在反右斗争中受到冲击,1958年下放农场劳动时,都坚持搜集资料,读书和写作。凭着在本学科领域的丰厚的资料积累、广博的知识修养和扎实的写作工力,早在50年代的鲁迅研究等领域内即有建树,在粉碎四人帮以后更成为本学科领域出色的学术带头人之一。与同辈优秀学者一样,陆先生虽不具有创业者的资格,但历史却赋予他们以承继者的新姿、艰难推进的使命与深入开掘的重任。在王瑶、李何林、唐韬、刘绶松等老一辈学者所开创的中国现代当代文学研究的基础上,他们以扎实求新的学术品格和丰硕的学术成果,为现当代文学研究的发展作出了自己的贡献。 一、学术成就与贡献 1.鲁迅研究 陆先生的现当代文学研究是从鲁迅研究起步的,在50年代他就成为新一代鲁迅研究的骨干之一。当时,在一些研究者普遍否认鲁迅笔下的狂人所固有的病理特征,以划分阶级成分的方法取消这一形象的复杂性时,陆先生发表了《关于〈狂人日记〉中的狂人形象》一文,通过对狂人的言论、行动和心理特征的分析,认定“狂人,是一个活生生的真狂人,不是假装的,也不是统治者故意给他戴上狂的帽子,更不是作者心目中的概念的化身。从这个人物的言论、行动、心理活动来看,是具有狂人的病态的。他的感受,是一个有着明智观点的人物被折磨得精神失常后的感受”。这种论析冲破了批评界庸俗社会学的倾向,使对于《狂人日记》的研究回归到审美对象本身,为后来的研究提供了可供继续深入开掘的基础。因此该文常被一些论者提及,被认为是50年代鲁迅研究中影响最大的文章之一。纵览“狂人”形象的学术观点,先后有“假狂”说、“真狂”说、“真狂·象征”说、“狂与不狂的模糊集合说”,陆先生那颇有说服力的“真狂”说,已成为一家之言,载入鲁迅小说研究的史册。 “文革”后,陆先生在鲁迅研究中较早运用比较研究方法,在鲁迅与尼采的研究上取得了学术界公认的作为特定时期标志的成果。鲁迅与尼采的关系,一直是鲁迅思想研究者关心而不大敢接触的问题,除1939年洛浊文(王元化)写过《鲁迅与尼采》专论外,最近数十年来,在宁左勿右思潮的指导下,很少人去探索这个问题,似乎觉得把鲁迅与尼采联系起来便会贬低鲁迅。1978年,陆先生发表了《试谈鲁迅评尼采》一文,第一次系统地归纳了鲁迅在三个不同时期对尼采的不同评价,理清了鲁迅对尼采的认识过程,同时又特别将这种认识过程与鲁迅自身思想发展历程联系起来作动态考察,指出鲁迅对尼采的认识过程,“前期有偏颇,后期基本上正确。鲁迅对尼采的认识,和鲁迅的整个思想发展历程是一致的”;认为“有的同志把‘五四’看作鲁迅前后期思想的分界线……并不符合鲁迅思想发展的实际”。由于此论具有一种内在的深刻性和令人信服的真实感,从而赢得了学术界的重视,多次被一些学术论著援引其观点或全文转载。赵家璧先生在《编辑生涯忆鲁迅》一书中更给予高度评价,认为是这个专题自1939年王元化论文发表后研究上的“一个大突破”,“一次可喜的大收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六十年来鲁迅研究论文选》,从解放后数以万计的鲁迅研究论文中选录了31篇其中就包括了这篇文章。在1981年鲁迅诞辰一百周年之际,陆先生又与唐达晖先生合写《论鲁迅与尼采》,较前更为深入透辟地分析了鲁迅接受尼采影响的时代原因,鲁迅与尼采在若干问题上观点的异同,尼采著作对鲁迅著作的影响,并就如何理解这种复杂的历史现象提出了独到的见解。还从鲁迅的杂文、散文诗、小诗中逐一剥析出鲁迅与尼采的思想关系及其异同,论述十分精彩、深刻。该文在《鲁迅研究》发表后,先后三次被转载,又被选入《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学术讨论会论文选》。1986年又被收入中国社会科学院鲁迅研究室编辑的《鲁迅与中外文化的比较研究》一书,该书编者在《概述》中指出此文“是近年鲁迅研究的重要成果之一”,它将鲁迅与尼采比较论研究课题推入到了一个“更高的层次”。 陆先生对鲁迅小说艺术的研究,成绩也比较显著。他和唐达晖先生合著的《鲁迅小说独创性初探》,着眼于鲁迅小说作品思想与艺术上的独特之处的探过,新见颇多。其中既有微观探讨,也有整体把握。其敏锐的发现是作者通过细磨慢研而喷射出来的。这部书并不厚,但读过它的人都感觉着沉重的份量。 2.中国新诗研究 陆先生治新诗有年,早在50年代就开始准备,新时期思想解放之初,他的新诗研究一发而不可收。《二十年代中国各流派诗人论》等学术论著标志着他一开始就站在中国新诗研究的前列。收入该书的十篇论文,对20年代各个流派中成就较大的14位代表诗人诗作分别作了专题论述,加上附录的《新诗第一个十年鸟瞰》,从而较全面系统而又清晰深刻地展现了新文学第一个十年的诗坛面貌。从他的一篇篇诗人论中,我们既能看到一个个诗人的独特面貌,又能窥见诗歌某些方面的总体气象和诗歌潮流的整合趋势,这大概是他作为一个文学史家的诗歌研究的独到之处吧。所以,有的评论文章说,《诗人论》是可以“当作现代诗歌的断代史来读的”[①]。《诗人论》坚持以美学的观点和历史的观点为指导研究新诗。作者在评论“湖畔派”的爱情诗时说:“爱情是与人类社会同在的。在不同时期,一方面不可否认,它有着共同的成分。故而爱情诗的生命力,不能仅仅从它的时代特色中去寻找;另一方面,它又必然有着特定的时代特色,而且在不同历史阶段,即使爱情诗水平相等,它们的历史地位也不尽一样。可以设想,如果‘湖畔’派的爱情诗晚出十年那它就不会如此受人重视。今天,它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必然会降低。”这的确准确地把握了“湖畔”爱情诗的思想与艺术价值之所在。作者通过对冰心的小诗细致入微的分析后指出,冰心小诗对“爱”的讴歌,尽管其主观动机是多么不同,客观上都具有反封建的意义。他说:“诗人那么重视母爱,把母爱视为最美好最高尚的东西,原因之一是:当时的社会只有冷风凄雨,充满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没有或者缺乏‘爱’的温暖。诗人为什么那么推崇‘童心’,原因之一还是:儿童相对地说,较少受到封建伦理道德观念的薰陶,比较纯真,‘和他们说话不必思索,态度不必矜持’。诗人歌颂宁静、柔和和清秀的大自然,我认为也是他不满意于社会现实,追求比社会现实更美好的境界的反映。”这里清楚地表明冰心的小诗内容与她所歌咏“爱”的哲学是合乎人道、关乎人性的,是与五四时期“人的解放”的时代旋律相应和的。因为陆先生从时代精神的角度把握诗人的思想倾向性,论定诗歌的审美价值,《诗人论》也就具有了浓厚的历史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