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 新写实小说严格遵从文艺创作的真实性和客观性原则,极力摹写当今社会中人们的生存之累和精神状态,在价值取向上表现出明显的媚俗倾向。而这种媚俗倾向又是以失却信仰和理想的追求为代价的。新写实小说应该走出世俗困扰的圆囿,在提高现代人生的精神品位上有所突破。 一 一个时期以来,刘恒、刘震云、方方、池莉等一批青年作家举起新写实主义的大旗,给疲软的文坛带来一阵清新自然的春风,引起了人们的普遍关注。评论界也在一片赞扬声中对这一新的创作方法进行了热烈而模糊不清的争论。 有些评论家把新写实归纳为“新写”和“新实”是有道理的,它很敏锐地抓住了新写实的基本特征。但是,这里有一个很大的缺陷就是忽略了“新意”,无论“新写”也好,“新实”也好,关键是作品要有“新意”。假如说作家们用大量的时间去搞所谓的“新写”的“零度叙述”、“还原原则”,去大量追求“新实”的“世俗还原、日常还原、生存还原”,那么这仅仅是在搞一种文本上的实验,我想这不是错觉就是假象。倘若新写实存在的价值仅仅是作为弥补当代文学陷入困境中无法自拔后的附属品,一种满足文化大裂变后中国人读文学的愿望,那是否太简单了?退一步说,即使是这种太简单的愿望,也起码需要有点叫国人感兴趣的“新意”存在,如果没有一种触及当代中国人精神价值的“新意”存在,我想它不会造成真正的社会反响,甚而至于连进入真正纯文学实验的独立品质都不会有。基于此,在读到一些评论文章以为新写实表现的是现实主义的“形”,吸收的是现实主义的“神”,贯穿的是寻根文学的“髓”时,就不能不让人发出疑问,新写实自身的独立品质是什么,它是当代文学的集大成者吗? 就象“文化”加“小说”不等于文化小说,“新写”加“新实”也决不等于新写实。作为一个派别,新写实首先应该有自己的艺术观念,而靠其他任何东西眩人耳目都是不行的。而许多新写实作家在创作的时候一味也追求“新写”与“新实”,却忽略了追求独特精神取向的“新意”,以至于造成许多作品缺少一种触动人们心灵的穿透力和震撼力,甚至一些作品成为一种无现实气息的艺术花瓶,这就严重影响着新写实的发展。因此,新写实小说已经给人造成了一种走向穷途的印象。 为了新写实小说走出困境,更为了它的发展进步,我们不能不重视新写实小说的精神取向。笔者认为,新写实的含义应该是用新的文学真实观,新的创作原则来写新发生在当代生活中精神价值观上的深刻变化。仅仅注重“写”和“实”,而不注重“新”是不行的,因为只有“新”才是问题的核心和焦点。新写实小说正是针对国人当前生活状态,最终以鲜明的精神价值座标来表现、审视和参与当代中国文化与生活方式构建的。新写实小说以新的文学真实观和新的创作原则,来深入反映和表现当前中国人的生存状态和观念信仰状态。 二 人类的精神发展过程就是从生存到信仰的不断经受坎坷的历程。生存是人类最基本的出发点,而信仰则是人们的精神支柱。人不能没有观念和信仰,无论是对生活还是对历史,任何艺术品都是在一定的思想观念的催化下产生的,这一普遍性艺术规律规范着新写实小说的作家们。但是,在人类高度文明的今天,由于种种原因,信仰正成为当今人类茫然无极的东西,人们在理性世界纷纷踏上了返回人类的自我生存,返回人类家园的归程。生存和信仰正困惑着现代社会中的每一个人,尤其是在世纪末的转折点上,许多人表现出对生存与信仰的深深困倦和精神负重。 新写实小说正是在这种困惑大潮中的具体显现。新写实主义小说及时抓住当今中国人普遍的社会情绪和人民的生活状态、精神状态,密切关注中国社会各阶层小人物的琐碎生活,将中国目前人们的生存处境和观念处境展示于世。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新写实小说就在不遗余力地高唱“真实性”、“客观性”的同时,也在为“新”不得不渗透着“主观性”的色彩,以此来展示现实人生的处境和人们的生存之累。大概也正基于此,新写实小说曾被一些人称为写“生存状态”的文学。那么,这种“生存状态”向人们所展示的价值取向或精神观念指的是什么呢?其实,“生存状态”的客观性并非是让作家抛弃自己的主观倾向。在创作中,作家的主观倾向可以深层地融化在客观的“生存状态”之中,从而以达到形成无我之境的作家精神写照。因此,在方方、刘震云、池莉、叶兆言等人的“生存状态”的客观化展示中无不渗透着一种强烈的生存之累,而这种生存之累也是当前最为普遍的国民情绪和国民状态。在方方的《风景》和刘震云的《新兵连》中所展示的生存之累还只有苗头,而到了池莉的《烦恼人生》、《太阳出世》、《热也好冷也好活着就好》和刘震云的《一地鸡毛》中,则充分张扬了生存之累的主调。 方方的《风景》写了七哥一家蜗居的贫民生活。七哥一家九口人拥挤在十三平方米的“河南栅子”里,七哥靠捡破烂补贴家用,平时夫妻吵闹,父子斗殴司空见惯。贫乏而无聊的生活内容使在困厄中彼此相依的一家人,又把痛苦发泄在别人身上,于是有了后来各人的逃避。最为典型的是七哥走上了不择手段向上爬的道路。这在存在主义就是被抛入的自我设计,存在不由自己,本质却可自行设计和选择。七哥要改变自己,但又不得不欺骗自己、违逆自己、甚至失去自己。作品通过七哥这个一向被家庭残酷折磨的小人物的奋斗历程,在向人们展示七哥的生存之累上写出了人生追求的失落感,也展示了灰色的市井人生风景。刘震云的《新兵连》以“文革”时期为背景,写了一群处在集训状态下的新兵的日常生活。小说的背景是十多年前的批林批孔运动。政治高于一切,政治支配一切,政治渗透在文化、心理以及人的行为方式中,政治标准成了人的“集体意识”。同是来自农村的老乡们来到了新兵连,在三个月的训练中,为了政治进步,各有各的打算。志肥、元首、王滴等人为能成为班里的“骨干”,都怀着互相防备互相利用的心情,李上进为了入党进步,克尽职守,任劳任怨,无不是为了这种半功利半虚荣的政治名声。年轻的新兵竟可以不顾做人的起码德行,暗中算计、攻伐,使“新兵连”生活如同一曲狂乱无序的噪音,几乎每个乐手和听众都在不自觉中受到伤害。作者激情这个严峻的现实,把人生的某种缺失同社会生活的缺失联系起来进行艺术观照和无情的揭示,展示了中国普通人为了活下去所付出的惨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