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本文讲述了沦陷区散文发展的基本脉络,描述了沦陷区散文的面貌,分析了沦陷区散文的主要类型及其特点和成因,指出了沦陷区散文对历史的承继和在现实中图生存求发展的处境,并对散文文体的研究进行了一点尝试。 关键词 散文 沦陷区 沉潜 散文家的散文 诗人的散文 1 学术界有沦陷区文学曾经历过“沉寂调整期、复苏建设期、中兴期、衰落期”几个阶段之说〔1〕。进一步考察则发现, 在沦陷区文学的调整、复苏以至中兴中,散文创作几乎是起了“先锋”的作用,这个现象颇值得注意。 首先沦陷的东北地区,在其保持民族文学(文化)血脉的最初努力中,曾有过“杂文”的短暂兴起。正像有的研究者所指出的,“沦陷初期,日伪文化统治尚未严密,‘五四’、左联新文学的余波还在东北文坛激荡,国土沦丧的现实又使作家郁积的悲愤日益加深,在这种情况下,充满批判、战斗激情,长于议论的杂文被许多东北作家启用,其中不乏笔锋犀利之作”〔2〕。1931 年底《哈尔滨公报》发表的《老裴语》系列杂文(作者裴馨园)即其中的代表作。以后随着日伪文化专制统治的不断强化,杂文锋芒虽有所收敛,但作者仍委婉而又明确地表示:“应该说的话,一定要说,能够说的话,一定要说”,同时,也表露了在“言与不言”间选择的艰难与困惑(季疯:《言与不言》)。这意味着,沦陷区散文创作(以及整个沦陷区文学)在经历了最初的激昂以后,将进入一个生命与话语的“沉潜”时期。 复苏的最初“消息”是由有着更深厚的文学传统的北平文坛首先传出的。1938年上半年创刊于五四之后的北平《晨报副刊》率先复刊,与《新民报》副刊《天地明朗》、《沙漠画报》等一起同时推出了最初一批散文小品,尽管多半是水准以下的不成熟的作品,却毕竟开了个头。于是,这一年的年底,终于有了大型文艺刊物《朔风》的创刊。编者开宗明义宣称本刊“以小品文为主”,因此,评论者普遍认为,《朔风》是战前(三十年代)《人间世》或《宇宙风》的继续〔3〕; 但编者却郑重声明“不提倡幽默”〔4〕,因为无论客观时代条件, 还是作家主观心态,均无从(不能)幽默,就只能趋向“严肃”,主编者却又特意点明这“过分的严肃,也可以说是含有一种不得已的苦衷”〔5〕。 而评论家则注意到,“这个小刊物的执笔人都是沉寂中的作者”,其中坚力量除周作人、沈启无、毕树棠、傅芸子等三十年代的老作家外,也还有麦静、南星等青年作者。这样一批“沉寂中的作者”,以“严肃”的心境与态度,以“水平比较严整”的创作实绩,显示了一种散文创作的新的风貌与趋向,评论者当时即指出,《朔风》不但“填上了空白的一页,把过去的光荣的历史衔接起来”,而且“也开拓了未来的道路”〔6〕,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决定了其后数年华北散文创作的格局。 于是又有了1939年的收获。4月初春时节, 辅仁大学与燕京大学的师生自动募捐,出版了“纯文艺集刊”《文苑》(后得到校方资助,作为校刊出版,改名《辅仁文苑》);编者在《编辑后记》里宣称:“我们不曾抱有办杂志,甚或以这为营利的妄念,事实上,就不愿它成为一件公开推销的庸俗刊物。仅只是珍贵的友情结成的纯晶,是爱好文学同人们写作实习相互批评的园地,除了本身纪念的意义外,更没有什么副作用”。怀抱着纯正的文学(文化)理想主义,标榜超商业(物质)的纯精神性,这正是“校园文学(文化)”的特征。同一年,燕京大学先后出版了《篱树》半月刊、《枫岛》文艺周刊、《燕京文学》半月刊,北京大学文学院则创办了诗文专刊《诗与散文》,10月,汇文中学的师生也创办了《覆瓿》文艺月刊。吴兴华、南星(林栖)、林榕、张秀亚(亚蓝)、毕基初、李道静(麦静)、秦佩珩等一大批青年诗人、散文家在他们自己开垦的文艺沃土中脱颖而出,这是三十年代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燕京大学等北京校园出现何其芳、卡之琳、李广田等“京派”青年作家群之后,又一次校园创作群体的勃起,与稍后出现于大后方的西南联大诗人群(穆旦、郑敏、袁可嘉等)遥相呼应,此后校园文学曾有过长时期的停滞,直到二十世纪的八十年代才重又复兴。1939年的北方文坛正因为有了这生机勃勃的“开端”,才于这一年下半年推出了被史家们称为“华北沦陷区文坛最重要的刊物”《中国文艺》〔7〕, 它一开始即以“高级的纯文艺杂志”为号召,内容相当庞杂,甚至包括了艺术、绘画、电影等在内,但编者却特别着意于随笔小品的倡导,曾在2 卷2期中专门刊发“散文专号”,组织了“国内随笔”、“国外随笔”、“书简”、“散记小品”四个特辑,近三十篇文章,表现了相当的胆识与眼光,一时蔚为大观。《中国文艺》还经常发表散文译作,这在相对冷寂的沦陷区翻译界中是颇引人注目的,对推动散文创作的发展也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中国文艺》的作者队伍广泛而具实力,有“华北文艺人的宝库”之称〔8〕,不仅有周作人、沈启无、张我军、澜沧子、 芸苏、纪果庵、俞平伯、傅芸子等中年作者(他们大都为“既成作家”)为其基本队伍,前述“新进”青年作者(及柳雨生、侯北子、狂梦、雷妍、闻青等人)也因在《中国文艺》上发表作品而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可以说《中国文艺》包容了华北地区最重要的散文作家。上述两大作家群分别受到了周作人与何其芳的影响,着力于“随笔”与“诗化散文”(当时称为“田园风味”的散文〔8〕)两种不同的散文体式的创作试验,但在以严肃、认真的态度沉潜于人生与艺术上又存在着内在的相通。当时就有人把这两类散文都通称为“个人为中心”的散文〔9〕。 以《中国文艺》为中心的上述散文作家这一创作倾向也曾引起过不满与反拨的努力。1940年报刊上先后发表了丁谛的《重振散文》(载上海《新文艺》月刊1卷1期)、萧人的《由〈重振杂文〉说起》(载《辅仁文苑》第5辑)、林慧文的《现代散文的道路》(载《中国文艺》3卷4 期),不约而同地批评“个人为中心”的随笔,田园风味小品的个人主义与唯美主义“范围未免太狭隘”〔10〕,脱离了“时代”与“大众”,并呼吁时代感与现实感更强的“杂文”与“通讯”(报告文学)的“重振”与“随笔”、“小品”题材的扩大〔11〕。1941年《吾友》杂志增辟“杂文”版面,杂文家吴楼因此而预言:“我们将又看见这样的战士——他举起了投枪”〔12〕。但实践的结果,却使他的这一预见落空。批评家在总结这一年的杂文创作时,尖锐地指出,《吾友》上的杂文最后都成为“社会的随感”,“正失掉它战士的态度”了。吴楼本人的杂文,虽竭力保持杂文的“批判”性,但也只能指向文坛与社会上的某些不良倾向,很难说有多少“战斗锋芒”。正像批评家所说,“杂文的不易发展,乃是这时代中必然的结果,因为‘战士’是最难做的,‘但他举起了投枪’就更难了”〔13〕。“通讯”(报告文学)的命运也是如此,人们所期待的及时反映时代大问题的“报告”亦未出现,所能产生的仍然是反映社会、人生一角的“社会通讯”。而另一方面,“以个人为中心”的随笔小品至少在1940年仍然保持着自己的发展。批评家仍作出这样的估价:“事变后北方文艺界的主潮是散文,散文随笔的成功是在其它体式之上的”〔14〕,而且影响所及,当时的小说创作也出现了“散文化”,“随笔化”的倾向〔15〕。这种情况到了1941年才开始发生变化:批评家楚天阔在年底所写的《一年来的北方文艺界》,第一次宣布,在考察本年度的文艺实绩时,“首先注意到的是小说创作”〔16〕(同一位作者在1939年所写的年度总结文章里曾明确指出:“小说今年也有人写。论到牠的成就远不如散文”〔17〕;1940 年的回忆中则说:“这一年北方的小说,真叫人羞愧万分”〔18〕),1942年小说创作更进入了“求普遍发展”的“兴盛”时期〔19〕,到了1943年,批评家发现“散文的成绩,今年最为贫乏”〔20〕:北平以随笔、小品为中心的散文创作就这样完成了一个“由盛到衰”的历史过程,它同时也尽到了(完成了)自己的“开路先锋”的历史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