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余秋雨的散文创作以其特有的精神承载和审美风度,已经构成了当代中国文坛乃至当代中国文化领域的一道风景,一种话语,一个热点……我们作出如是判断,一方面是鉴于代表了作家创作实绩的《文化苦旅》、《文明的碎片》、《秋雨散文》等先后发行数十万册,显示了严肃文学和文化楔入世俗社会的充分可能性与世俗社会认同严肃文学和文化的巨大潜在性;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即使在文化圈层,余秋雨的散文作品亦获得了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赞誉和推崇。如孙绍振认为:“余秋雨先生的散文出现以后,散文作为文学形式正在揭开历史的新篇章……在‘五四’以来的散文经典中,我们还没有发现任何先例:这么长的篇幅,这么丰富的文化背景和历史资料,这么巨大的思想容量,这么接近于学术论文的理性色彩又这么充满了睿智与情趣。”〔1〕楼肇明断言:“余秋雨可能是本世纪最后一位大师级的散文作家,同时也是开一代散文新风的第一位诗人。”〔2〕朱向前则写道:余秋雨的“文化散文几乎是篇篇浸透了中国文化的凄风苦雨和中国文人的集体痛苦感,再以个人生命的真体验和真性情浇铸成文字,举重若轻,力能扛鼎,不仅上承新文学散文之余绪,而且开启了一代风气,将整个当代散文的创作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准。”〔3〕女散文家梅洁在读罢《文化苦旅》之后激动地赞曰:“仰望中国散文的天空,应该说,还是星光灿烂!而先生的《文化苦旅》则是其中一条河系!这条河系里的每一颗星星都在散发着一种魅力非凡的、深不可测的光晕!”〔4〕诸如此类的评价在文学报刊中,随处可见。 平心而论,秋雨先生的散文作品确有其明显的个性所在和突出的过人之处。譬如,它善于在极为开阔的历史时空中,发掘、审视和评骘处于遮蔽状态的种种文化现象,从而使笔下所言独步新境;它注重抓住民族历史上个体乃至群体人格中的悲剧因素,展开多维多向的观照、体认与阐释,以此赋予文本直逼灵台、撼动心魄的精神力量;它自觉以“小我”为前台,但又不忘取“大我”作背景,并能够将“小我”同“大我”加以有机的融汇融合,由是营造出既充盈主体喧响,又不乏社会厚度的审美旷域;它坚持把激情和想象注入艺术宣叙,让情思挟裹着识见遨游,借此幻化出理性王国的“感性秩序”(马尔库塞语)……而最让人刮目相看的,窃以为是它熔学者之渊赡和作家之才情于一炉,纳论文之厚重与美文之灵动为一体的叙事风度。这种风度是极为重要的,它不仅把余秋雨从诸多当代散文名家中凸现了出来,而且使秋雨散文最终赢得理论界和创作界的共同认可,于这一点,我们只要仔细品味一下某些作家所写的赞许秋雨散文的文章,便不难心领神会。 然而,即使如此,我们是否就可以说,余秋雨的散文是“五·四”以来开一代风气的全新创造?余秋雨的散文就像中国散文天空的“一条河系”,“每一颗星星都在散发着一种魅力非凡的、深不可测的光晕!”是否就能够断言:余秋雨的散文代表了散文拓展前行的一种方向?对于这些问题,笔者认真思索后,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首先,余秋雨的散文作品虽然具有多方面的个性和创意,但毕竟不是天外飞来的山峰,平地骤显的河流;事实上,它自有其渊源、师承和借鉴。当然,由于余秋雨的散文表现出美文同史论相嫁接,相融合的趋势,所以,我们为它寻根找脉,梳理源流,亦不可局囿于经典散文的畛域,而理当把目光扩展到整个社会科学界。如果以上前提不谬,那么,我们再来打量秋雨散文,即可发现它的某些文体特征同在我国古典文学研究领域产生过较大影响的何其芳的《论红楼梦》,蒋和森的《红楼梦论稿》,乃至更早些的王昆仑的《红楼梦人物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熟悉《红楼梦》研究史的同志都知道:《论红楼梦》等三部著作在当时之所以受到学术界以及普通读者的称誉和欢迎,除却思想观点上的大胆深刻外,一个相当重要的原因,便是将文学作品里常见的形象、想象、抒情、喻比、辞采等因素,巧妙而自然地融入了文学的逻辑论证之中,使“红学”论著具备了抒情诗一般的美学韵致。两相对比,秋雨散文有着不同的立足点和切入点,它是站在散文的立场上,努力让散文负载史论般的丰腴内涵,或者说是在精心撰写一种史论化了的大散文;然而,倘就直观的文本特征看,二者都是将科学之丰厚和文学之灵动结为一体。不宁唯是,《论红楼梦》等著作,在文学研究不乏简单化、绝对化、公式化、概念化的学术氛围中,从历史、文化和人性的角度,提出了诸如“共名”说一类的新观点,新命题;余秋雨的散文出现于数十年后的全新社会条件下。而其基本的艺术视角并不曾逸出历史、文化和人性的范畴。《论红楼梦》等著作,洋洋洒洒,显系论文中的系列之作;余秋雨的散文动辄超万言,亦属文章中的“大品”长篇……当然,由于受历史环境的限制,《论红楼梦》等著作里的主体精神,远不如秋雨散文来得充盈、显豁,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们作出如下判断:倘若抽掉论题、切入点和文风的差异,秋雨散文委实堪称《论红楼梦》等著作的扬弃性变异与汲纳式发展。至于秋雨散文中闪动的周作人散文的灵光以及蒙田、棱罗等西方散文家的风韵,更是稍加细心,即可体味的。正因为如此,笔者认为:过分强调秋雨散文的创新意义,甚至将这一意义推向极致,不仅不符合客观实际,而且也无益于散文一体在广泛继承中的稳步发展,扎实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