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初,《昆仑》接连推出了几篇新人新作:涛涛的《寻找驳壳枪》、吴勇的《承受与回避》、温民的《夏日喜雨》、王寿龙的《满斗》等。这些小说的作者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从年龄层次上看,他们是绝对的“新生代”。同“知青族”等其它代人相比,他们以及他们的作品,都还没有完整的“代”的意义,但无论从价值追求还是表现形态上看,他们都有了迥异于以往几代人的“新”的品格特征,特别在军事生活以及军事文学中,这些年轻军旅文学作者以及他们的作品,就更具有“新生代”的意味。这些年轻作者生活在现实军营,对军旅生活有着真切的理解和感受,他们作品中的艺术表现手法比较直观单向,这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了对内容层次的覆盖,使作品所表现的军营生活和士兵形象非常接近现实,从而也容易产生真实可信的阅读效果。从艺术水平上看,这些作品尽管还不成熟,但却凭着年轻作者特有的时代和青春锐气,凭着对现实军旅生活和当代军人理想最直言无讳、最淋漓尽致的描写,给正在徘徊的军事文学探索之路,注入了新的启迪。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昆仑》才不失时机而又有艺术胆识地把他们推行上了前台,让这些新生代军旅小说对军事文学创作的冲击变成可能。有这么一些年轻人写这么一些风格的军旅小说,可能不是今年才开始的,但在国内大型文学刊物中隆重刊出(每篇小说发表都配有评论),而且又专门召开了作品研讨会,足以看出这一新的文学现象已经开始引起文学界的关注。一定意义上,这些小说对于一种成熟的文学风格样式有探索,仅仅是个开始,没有形成独擎旗帜的规模,但从已发表的几篇作品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不同于以往军旅文学的、散发着现代军营生活气息的鲜明特色。 新生代军旅小说的内容取向:毫不掩饰地再现现实军营 文学创作之于再现生活,似乎是无可置疑的,然而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却是件不容易的事。在军事文学创作领域中,之所以出现作品与生活的脱节现象,主要原因是因为作家和军营生活的错位。以前的军事文学作家几乎终日战斗生活在军营和战友中间,他们无论从情感脉搏和文学视野,都与他们眼前的生活和身边的战友息息相关。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这样说,他们进行文学创作的初始,不是自己主动去感受生活,而是火热沸腾的生活在感化他们,在逼迫他们拿起笔,把身边的人和事写出来。但现在的情况是,真正生活在基层的作家日趋减少,一些作家只是凭着以前的生活经历,写他们比较熟悉的军营。但现实的军营是怎么回事,新一代的士兵是什么样子,他们知之甚微。没有原始的感情基础和生活经历,通过深入生活多少可以改变些他们对新生活的陌生,但要真正读懂现实军营生活、真正读懂新一代士兵,就相当困难。于是,一些军旅文学作品,即使是评论界叫好的作品,也难以经得住战士的检验,战士对一些可以称得上优秀的军事文学作品的评价往往是,写得挺动人,但就是离我们太远,仅仅像听一个故事,无法兴奋和激动。这些来自部队基层的声音,对一些痴心不改、埋头致志于军事文学创作的作家来说,可能不啻是个打击,但不从生活出发的创作,结果只能是这样严酷无情。从道理上讲,军队的作家应该出身于普通的士兵,过去的许多作家都有过普通一兵的经历。现在生活在军营的官兵之所以拿起笔来写自己的日趋减少,是因为有文学爱好的人在日趋减少。文学发展到今天让许多人看起来比较玄,技术操作离自己远不说,就是内容也似天方夜谭,自己在现实中难有幸遇到。可能因为这个原因,文学与自己无关的思想在今日军营的士兵中比较盛行,这无疑使军事文学的创作丧失了必要的群众基础。而一小部分津津乐道于军事文学创作的人,一则没有基础,写作功力不够;二则受现在社会价值选择的影响,近功利求实惠,对默默无闻埋头爬格子,有兴趣没恒心。在军营搞新闻,就比搞文学实惠,不仅立功受奖有份,而且容易搞出名堂,容易提干、转志愿兵。在部队,大部分想搞文学的人必须兼搞新闻,以新闻中的成绩来争取搞文学的条件,因此,在军事文学创作领域中,就形成了写这部分生活的人没有这段生活的经历,而有这段生活经历的人却没有去写的局面,由此带来的结果只能是,因为缺少新军旅生活的代言人,而使现实生活这部分暗淡起来。因为创作比较活跃的作家多是五十年代出生甚至更早,而使战争历史题材和农家军歌的内容凸现出来。 不仅如此,军事文学创作观念对题材局面的形成也有影响。长期以来,只要一提及军事文学,首先想到的是战争,即使不去直接表现战争,也是那些特殊年代或特殊事件中有战争意味的内容比较吸引作者,而军事生活中那些平平常常的生活琐事则被拒之门外,因为写了这些,弄不好就会有影响部队战斗力之嫌。在这种理论旗帜下,一些比较了解现实军营生活的作家也只好忍痛割爱。在这种理论背景下,一些评论家焦虑呼吁:军事文学不能长期埋头于历史之中,因为新一代军人也要从文学领地中听到自己的声音,尤其是和平持续一定时间后,军人在社会环境的变革中所表现出来的心态和品格的改换,以及由此带来的生命期冀和价值观念的变化等,都意味着军队正在面临着新的重大历史转型,如果这些内容在军事文学创作中得不到表现,岂不憾哉! 而新生代军旅小说所写及的人物和内容,与以往的军事文学则有明显不同。 《寻找驳壳枪》描写少尉排长林春和痴迷习武,因为没有合适的条件,他壮志难酬,但仍痴心无悔,甚至到精神错乱的地步。这个故事虽有所夸张,但主人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对于军人职业无限忠诚的可贵精神以及社会环境对于军人敬业追求的耗磨,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 《承受与回避》描写军校学员戈扬在非军人角色向军人角色转变过程中所迈出的坚定而悲壮的心灵脚步,特别通过对忠诚军人职业就必须割舍爱情等生命自然韵味的描写,更凸现出军人牺牲奉献的可贵。 《夏日喜雨》描写非作战部队战士文庭轩对军营日常内容麻木不仁,对生活享受层面的青春诱惑则不甘寂寞,表现了今日从军之路对于本体意识的容易丧失,对于非军人的艰难,又说明当今军营缺乏真正的“兵营”味道。 《满斗》描写了个人功利目的极强的战士满斗为实现个人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的“奋斗”经历。满斗的努力在现在社会的其它行业中可能比较容易达到个人目的,但在军营这样做,却会与军人的职业品格越来越遥远,不管他个人目的达到与否,他都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士兵。 这些小说的内容,都是毫不掩饰的、“兵”味十足的军营生活,凡是有过现在军旅经历的人,都会对作品再现军营生活的真切而叫好。而在一些人看来不值得一写的东西,在涛涛等新生代军旅作者的笔下却有了比较吸引和感动读者的表达效果,一是他们对自己的文学观念(更多的是潜意识中的而不是理论意义上的)的自信,他们的创作可以说大胆无畏,甚至可能不顾及理论提倡写什么,或实际中已经写了什么,而是就写自己想写的,写自己绝对熟悉的。二是他们对这些生活了如指掌,甚至有些就是他们自己的经历,生活本身就很感人,根本用不着加工。三是他们还没有清醒或条理到应该怎样写的地步,完全没有哪些该写、哪些不该写的约束,这倒是少了条条框框,可能不那么受看,但却绝对的“原汁原味”。由于这些取材方法(更多的不是理论上的想法而是行动上的自觉),使他们的小说自然而然地接近了现实的军营和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