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东北现代中篇小说,经历了与此地区社会发展阶段相对应的历史发展时期。它不仅提供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较早的中篇小说作品和梦幻主义小说的奠基之作,而且开创了现代反帝文学和创造了殖民地区独特的现实主义小说样式,发展了解放区工农兵题材小说,为中国现代小说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 中国的中篇小说之源头,虽然可以追溯到很远,但是,中篇小说的真正形成及其文体意识的自觉生成,却只有距今不过80年的时间,及至现代,鲁迅的《阿Q 正传》成为“中国中篇小说的开山鼻祖”和“最好的范本”〔1〕。 五四时期,继《阿Q正传》之后, 中国现代中篇小说发展史上出现了第一个令人瞩目的高潮。但是,此时东北地区的中篇小说园地,却显得并不特别繁荣,与短篇、长篇小说相比,令人感到丝丝的冷清与萧条。如若翻检当时的报刊,中篇小说作品确实寥若晨星。可以让人一读的仅有邢塞秋的《沙鸥》(未完)、穆儒丐的《笑里啼痕录》和《毒蛇罇》、小天的《春之微笑》和《灵华的傲放》、汪楚翘的《恶果》、一片的《过去的生涯》(未完)等。其中,《笑里啼痕录》发表于1919年,也许可以称其为现代中国最早的中篇小说之一,而《春之微笑》则应视其为最早的现代梦幻主义中篇小说。这无疑展示了这样的文学史实,即东北现代中篇小说虽起步较晚,作品不多,却特色较为鲜明,且又有独领风气之先而应名留史册之作。 五四时期的东北中篇小说,显然带有当时关内中篇小说的某些时代特征。五四时期关内的中篇小说虽然主题相当广泛,作家们从不同角度探索那个时代的社会问题,但以青年婚姻恋爱为主题的小说,确是占有相当大的比重。据郎损(矛盾)《评四五六月的创作》一文的统计,仅1921年4~6月,全国报刊发表的120多篇小说中,98%是写恋爱的, 这无疑是包括中篇小说在内的。 发表于1923年的《恶果》,应当归于此类小说中。作品中的男主人公黄彩,是一个出生于“累世农人”家庭的青年学生,头脑中当然也染有些那个时代新的思想与观念,但“贪财重利的黄家”还是为他娶了当地首富的千金小姐韦撷英。且不说那“金碧辉煌,霞采夺目”的“几十担奁物”让人“看得眼睛发红”,单论婚后韦家为使女儿免遭务农之苦而赠送“女婿和女儿八十亩地”,使韦女士在黄家的地位顿时提高,便令人羡慕不已。然而,这婚姻的基础着实是脆弱了些。黄彩有这样的自白:“假使韦女士没有如此丰厚的财产,和她那样高贵的家世,也决不能使我这样的为她颠倒。”而韦府将女儿“当作货物”的行为,也无疑为这起婚姻的悲剧结局种下祸根。婚后不久,黄彩赴京求学,时隔不日,便移情他爱,并对其妻施以精神折磨。韦女士终因感到无法忍受而服药自尽。 与当时其他擅写相同题材的关内小说名家相比较,如果说罗家伦在作品中叙说了青年“有爱情而不得爱”和“强不爱以为爱”的苦痛,叶绍钧在作品中主张“不要把女子当作笼子里的画眉”,“也不要把女子当成主宰男子的‘超人’”,那么,汪楚翘则从女性的价值与社会地位出发,以韦女士最终吞食了其父种下的“恶果”的事实,论列了“用金钱粉饰的恋爱,无论多末缠绵悱恻,穷其极不过造成战台上的虚伪爱情”的人生道理。此外,作者还在一定程度上透露出了不同家庭的普遍存在的封建传统观念及某种国民的劣根性。概而言之,《恶果》属于五四时期兴起的“只问病源,不开药方”的问题小说之列。 20年代末期,东北中篇小说有了新的进步。标志着这种进步的代表性作家是金小天。他此时创作的《灵华的傲放》、《春之微笑》两部中篇,在结构,人物、情节诸方面多有相同之处,因此,这里仅就其一展开论述。 《春之微笑》被作者自称为“浪漫小说”。它详尽描述了一个年轻诗人在浓春的一个夜晚坐在万泉河的亭内于小睡中所做的一场“青春好梦”。 作品所记述的这场“青春好梦”,确是十分“浪漫”的。在盎然春意中,诗人走入缥渺神秘的宇宙,在山中开始了与哲人或神人的跨世纪的思想对话。最先与诗人进行交流的是中国的屈原和意大利的但丁。他们针对诗人“对于宇宙,几乎绝无希望”的心态,以精灵之国的美景佳境,以崇尚虚无的人生哲学,诱导诗人抱石投海,归于彼岸世界。其次是尼采。他以“超人哲学”教诲诗人“走向那扰乱的人间”,把自己视为“世界的主人”而“统制了一切”。再次是释迦。当诗人兴奋地告之自己将要奔向繁华扰乱的人间时,释迦以其多年修行之实践,劝告诗人摆脱人间的痛苦;“超脱一切,甚而超脱宇宙”。最后,诗人遇到了山林女神。这位司春与花的使者,博爱无私的东君,鼓励诗人“把战场化为桃源,把黑暗的城市,改造成为一个光明的乐园”,并指点迷津,使诗人得以完满回归人间。 很明显,这是一部典型的纪梦之作,全篇都是梦的景象、梦的境界、梦的气氛,而且,作者“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任遣主人公于无限的时空中,进行着空前未有的哲学对话,令作品充满了虚幻、怪诞的色彩。 我们知道,梦是一种普遍而又特殊的生理和心理现象,是人生体验的一种特殊表现形式,因此,《春之微笑》中的基本梦象,无一不源于客观世界,作品的现实主义特征和时代性,透露得十分显明。具体而言,作者在纪“诗人”之梦过程中,真实地再现了五四时期一代青年知识分子的人生心态。诗人显然是一位受到五四大潮洗礼的年轻知识分子,对黑暗的现实与浊恶的社会充满了憎恨,但憎恨之极,却失去了生存的目标与勇气,跌入生活的底谷。他对人生深怀眷恋,而对现存社会却处处鄙视,内心充满了矛盾与苦恼。正如小说中所描述的:“他的欲望有时冲破了他的忏悔,他的悲哀有时压倒了他的希望,他的恐怖有时冲破了他的恬静,他的颓废有时软化了他的激昂。有心跳到那涟漪的碧波里,自信这是人间一种豪爽的牺牲,但又怕宇宙的精灵在幽静中讥笑他的人类懦弱。有心回到那恶浊的人群里边,自信这是人间一个忍耐的青年,但又怕精灵在幽静中讥笑他的人类愚蠢。他想到古史里的沉痛,感到天地的悠悠,在热血沸腾肝肺崩裂以后,落了几滴惋惜自己生命的哀泪。”然而,通过与历史哲人的对话,诗人终于树立并坚定了“要作人间一个为正义为真理而努力的好汉”、“忠恕其心博爱其怀的大勇诗人”的积极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