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历来是个世界性的文学母题,它具有超越时代与历史的共同性。古往今来,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人们,都以各种方式来表达他们离开家园的痛苦及归乡的渴望。再没有一个民族像中国人这样执著于抒写家园之思,故国之恋了。 乡愁文学母题之意象流转 一、“离”字取象。离愁是乡愁的序曲。离开故土,寓居小岛,他们多数人并无长期定居的思想准备,很多大陆人只觉得“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故园,始终是一个人的根,离开故园,个人便失去了生命的凭藉,成了漂泊天涯的游子。 我们看台湾作家的乡愁散文,可以发现他们常以风筝断线、花果飘零自喻。余光中以蒲公英作为海外游子迁徒飘泊的意象,陈之藩用失根的兰花象征远离祖国的孤儿,而在另一个作家司马中原的系列怀乡散文中,多次用“浮居”一词,来形容自己在岛上的生活情形。一个人的根,只能扎在故乡的土壤上,异地再好,“虽信美而非吾土兮”,那份离愁,真是天长地久。 二、“隔”字取象。张晓风在《何厝的蕃薯田》里写金门的一位士兵,透过望远镜,对岸的同胞清晰得“你差不多觉得一伸手就可以拥抱到他们了”。这种咫尺天涯的人为阻隔,能不让人心碎神伤。 在台湾作家心中,隔是双重的,双重的隔绝所造成的乡愁,就不仅止于对故土旧物的追忆了。然无论是时间上或空间上的“隔”,人们都习惯藉明月来想象自己超越现实中的阻隔。因为明月不仅在时间上是永恒的,而且在空间上是无限的,所以自古以来,中国人便有望月思乡的传统。 三“望”字取象。“离”与“隔”只是感叹和回忆自身的历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望”。“望”才是乡愁最重的主题。 望乡盼归是所有由大陆去台人员的渴望。我们在众多的台湾乡愁文学中,可以发现“凝视”意象的广泛运用,其中又尤以诗与散文为多。余光中的诗文中,人生活于无止境的仰望和凝视中,从望远镜看故土,从枪炮的准星尖望大陆,即使站在纽约的帝国大厦顶上,也会望到“太阳降下去的地方,便是中国”,而想到要变成燕子飞回故国(余光中《登楼赋》)。 愈望愈愁,历史的巨变造成的隔,孕育了他们不幸的情感,这种痛楚这种愁思,有别于“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式的游子之痛,因为它浸在历史与现实的苦咸之中。 乡愁的三个层面 一、故土之乡愁。这是最具体也最为原本意义上的乡愁。生而为人,总有一块最初生长、嬉戏、留下难忘记忆的土地,且不说出生地,即使是生活稍久的地方,其风土人情也总有让人留恋难忘之处,更何况中国人“热土难离”的传统观念较之任何一个民族都更根深蒂固。 不断地以记叙故乡风物、故友亲朋来抒写乡愁的台湾散文家,多集中在中青年由大陆去台的人士,如梁实秋、琦君、梅济民、林海音等。他们拥有丰富的大陆经验,有些纯粹只是抒写家乡的人、事、物,但任他怎样有意无意地闪避,也都时有掩饰不得的故土之思。回忆与怀旧是这一类散文的主要题材。如梁实秋的《北平的街道》、《北平的零食小贩》等记叙老北京故土旧宅的一系列小品。 透过许多话旧土念故人的散文,我们可以感受到一种共同的情绪或者说某种潜在的精神格调,就是充满了一种留恋过去而又不可追寻的伤感和怅惘。二、文化之乡愁。人们对文化的依靠,甚至超过了对故土的依靠。故土是具体的,但在精神上只是时隐时现的,而文化虽不那么具体,却是无处不在的。中国数千年的历史文化,既是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字传统的发源地,也是流传到世界各地的汉文化的原乡。当一个人曾经浸润于此种文化氛围中却又不能亲临这片土地,甚至漂流到更远时,那种被连根拔起的滋味,恐不是常人所能体会的。 在台湾作家中,最先将这种乡愁表现得淋漓尽致的是余光中。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化滋润了余光中的心田,甚至形成了他独有的审美框架和时空意识——一年半在他的感知中并不以时日计,而是重九的隐菊已经两开,中秋的苏月圆了又圆。故国文化从盘古之初就已进入了他的血脉之中,正如他诗中所写:“我的怒中有燧人氏,泪中有大禹/ 我的耳中有逐鹿的鼓声/……我的血系中有一条黄河的支流”(《五陵少年》)。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个涵容了五千年历史文化的心灵,他便能在他的散文中构筑起一个满蕴故国典雅文化芳芬的艺术境界。 三、寻找精神家园。如果说文化之乡愁的作者多为由大陆去台人士以盛唐五陵少年的感受抒写故国旧日的光荣,那么对本士作家而言,他们的乡愁,则多集中在对台湾旧日生活的追忆,对不复存在的昔日优良传统的怀念,抒发了一种强烈的“旧台湾情结”。 许达然在《想巷》中,回顾了几时的一条小巷,虽然房屋破烂、环境肮脏,却充满人间温暖。在这里,大家都相识,从不互争,其中如有一人去世,全巷的人都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这种暖人心怀的情调现代工业社会已无从寻觅,故能作为昔日美好的象征留于作者温暖的记忆中。 对祖国悠久文化传统的渴望、对中华民族和谐的人伦的向往,使台湾散文超越时间和空间,跨越作家的省籍背景和年代区别,而共同具有了传统中华民族文化的精神内涵,反映出民族文化强大的生命力和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