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后冷战时期,有一种广为流传的观点认为,与20世纪早期相比,战争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现在约80%~90%的战争受害者都是平民。这一观点也在欧盟委员会2003年12月在布鲁塞尔通过的欧洲安全战略中得以体现,其中言之凿凿地陈述道:“自1990年以来,约有400万人在战争中丧生,其中90%为平民。”许多个人和机构也有类似的陈述。 这种陈述确实能让人注意到部分战争对于平民百姓的恶劣后果,但如果将这归纳为1990年之后所有战争的共同特点,那么这种论断则是缺乏依据的。一些原始资料显示,在近期的部分战争中,平民伤亡只达到一个较低的比例。更重要的是,对战争特点的这种不恰当论断是十分有害的,这不仅仅因为劣质统计数据对于良好统计数据具有排挤作用,也不仅仅因为这种论断会被国际机构、政府和公众采信。2006年10月,《柳叶刀》杂志公布的伊拉克战争高死亡人数所引起的重大争议足以提醒我们,归总这一领域的统计数据时,严谨性是不可或缺的。 战争中平民伤亡的评估问题 众所周知,对战争伤亡人数进行可靠评估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而平民伤亡的评估则更困难。这种困难的原因之一在于,在某些情况下,“平民”这一定义本身就存在争议。从表面上看,至少在国际武装冲突的背景下,平民的定义应该是相对清晰的:平民是指既不属于冲突中任何一方武装势力,也不属于战俘的任何个人。但在实际中,战时平民身份认定问题一直存在争议,比如说,通过合约关系,与军队,或者恐怖分子,或者内战中的某些短期参与者共事的平民,是否应该被认定为平民?而更糟糕的问题在于,造成平民伤亡可能是由于各种不同的原因。为了能够有效利用现存的有关战争中平民伤亡的统计数据,明确这一概念的包含范围是很有必要的。很多时候,在已经公布的数字中,对于以下各类平民伤亡中哪些已经被包含在内的问题都缺乏明确的阐述: 1.战争直接导致死亡的人数。 2.战争直接导致受伤的人数。 3.在战时或战后,由于战争引起的疾病、营养不良、法制缺失等原因间接导致死亡的人数,以及高于预期死亡率,在没有战争的条件下本不该死亡的死亡人数。 4.单边暴力的受害者,比如国家由于战争相关的原因,残杀本国平民行为的受害者人数。 5.由于战争相关原因,遭受强奸或者其他性暴力侵害的受害者人数。 6.战争中背井离乡的人数,包括流亡国外的难民以及国内流离失所者(IDPs)。 7.因战争致伤最终过早死亡的人数(即便死亡时战争已经结束)。 以上各类人群被列入平民伤亡统计也许都有各自的恰当理由,但也都需要进行明确说明。每个类别在统计方法上都存在各自的问题。对于间接致死者(分类3),需要通过很细致的工作来区分“期望”死亡率和“过高”死亡率。对于性犯罪受害者(分类5),该类犯罪是否应该不仅包含参战人员的直接犯罪,还包含由于整体社会秩序的崩溃而引发的“间接”犯罪的问题,也有可能存在争议。对于背井离乡者(分类6),将流亡难民和国内流离失所者均划为战争受害者的做法则太过于简单了。其中有些人可能是为了逃避来自高压政府机构的单边暴力、自然灾害或者整体社会秩序的崩溃而背井离乡。而且,在一些特殊事件中,比如在1971年印巴战争、1999年科索沃战争和2001年阿富汗战争中,军事行动都使很大一批流亡难民得以重返家园。实际上在1971年和1999年的战争中,难民的回归都是引发敌意和对抗的一个原因。但这一关键观察结果却几乎完全没有在有关当代战争伤亡问题的文献中得以反映。要知道,那些被困在冲突地区的人们的处境可能比逃离的人们更加糟糕,却鲜有统计数据上的反映,因此单单对战争引起背井离乡的人数进行关注的做法,则更显得有待商榷。战争相关的死亡数据和战争相关的迁徙数据应该分开统计,而不是混在一起。 如何获得可靠的统计数据呢?这可能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正如军事统计数据方面的资深专家米尔顿·利滕伯格(Milton Leitenberg)所说,政府可能会对一些数据进行歪曲或者隐瞒,并且在某些情况下信息确实难以获得。而且,由于判断标准的不同,所关注战争的特点——包括其所处的时期和地理位置——不同,以及资料收集方法的不同,那么统计结果可能会相去甚远。资料收集的方法包括对人口普查数据、媒体报道、官方伤亡记录、手术记录等资料的运用。在当代的一些武装冲突中,如果统计体系原本就不完整甚至不存在,或者记录已经被销毁,那么统计结果则需要通过一些在流行病学和人口统计研究中使用的抽样方法来得出。 这类方法中最常见的是对受战争影响人群的代表性抽样调查。这一被广泛运用的方法有几个优点,其中包括这种调查问卷同时可以记录其他的健康相关数据,比如说营养水平。关于针对受危机影响人群的抽样调查的不同形式,以及各自的优缺点等问题,已经有很多研究提到了,其中也包括一些特别关注于战争中平民伤亡的内容。虽然在某些情况下,抽样调查在可行的方法中已经算是最好的了,但这种方法仍然需要依据高度专业化的标准来操作,以保证抽样调查过程能产生一个精确而可靠的结果。比如说,保证调查对象在受关注人群中具有代表性这一点,就是十分关键的,特别是当战争的影响在一国各个地区内以及地区间都存在较大差别的时候(而这也是一种普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