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技术已经打破了时空限制,”曾担任花旗集团前首席执行官的沃尔特·里斯顿(Walter Wriston)在1997年写道,“它并没有如奥威尔(Orwell)所预言的那样,成为‘老大哥’(奥威尔著作《1984》中的人物)监管的工具,反而使得公民有能力监督‘老大哥’的行为。正因为如此,这种无药可解的、名为自由的病毒也通过电子网络蔓延到了地球的每个角落。”美国前总统罗纳德·里根、比尔·克林顿、乔治·布什也都曾用类似的夸张修辞手法表达过相近的观点。大家都认为,强势国家的长期存在有赖于它对国内及国际上产生的思想和信息交流的控制能力。由于通讯技术的进步——包括手机、短信、互联网、社交网络,使得更多的人能够更加容易、更加低成本地去分享各自的理念和愿望,而技术将会打破民族之间和国家之间的壁垒。这种观点认为,“自由病毒”的蔓延使得试图将本国人民与世界隔离开来的行为变得更加困难,也更费财力,而且能为普通公民提供工具去构建一种保护自身利益的权力。这种理论还认为,通讯的民主化进程会进而推动世界的民主化进程。 这一观点似乎已经获得了大量证据的支持。在2001年的菲律宾,抗议者通过短信组织了游行示威,迫使约瑟夫·埃斯特拉达总统(Joseph Estrada)下台。在2004年乌克兰总统选举的筹备过程中,维克托·尤先科(Viktor Yushchenko)的支持者和反对党领导人都先后通过短信组织了大规模抗议活动。2005年,黎巴嫩的激进分子通过电子邮件和短信,引导了近百万人来到街头,要求叙利亚撤走其1.4万名士兵,以结束叙利亚在黎巴嫩持续了近30年的军事存在(一个月后,迫于巨大的国际压力,叙利亚接受了这一诉求)。过去几年中,无论是在哥伦比亚、缅甸,还是在津巴布韦,抗议者都使用手机和脸谱网(Facebook)来即时组织他们的抗议活动,并互相传送政府镇压行为的照片和视频。2009年伊朗饱受争议的总统选举之后,紧随而来的由抗议者推动的文字和图像洪流——该事件迅速得到了“推特革命”的称号——似乎也强调了这一观点的正确性:德黑兰对“公民媒体”的恐惧,要超出对正在波斯湾巡逻的美国军舰的恐惧。 但如果对这些事例进行更细致的观察,则会发现实情其实更为复杂。只有在某些国家——菲律宾、乌克兰和黎巴嫩,这些通讯“武器”才能够迅速实现其当前目标。而在缅甸、津巴布韦和伊朗,这些通讯手段只能让政府感到难堪,但并不能促使其移交权力。正如里斯顿所承认的那样,信息革命是一个长期过程,网络空间是一个复杂的地方,而技术的进步也不可能替代人类的智慧。现代通讯技术的创新也许有助于在一个长期过程中逐渐削弱国家权力,但就目前而言,技术创新对国际政治的影响并不是那么容易预见的。 对通讯、信息和政治三者之间的关系持乐观主义的观点根深蒂固,这是有许多原因的。首先,这些通讯工具是21世纪科技创新的体现,而人们长期以来一直深信可以通过发明创新来倡导和平,缔造财富。他们也确实有充分理由去相信这一点。里根的支持者相信,美国对战略导弹防御体系的投资能力使原苏联领导人陷入了巨大的信心危机之中,而后者始终未能从这场危机中恢复过来。电灯、汽车和飞机已经彻底改变了世界,并为许多美国人提供了更多的个人自主权。同样,美国人也相信,全世界数以亿计的互联网(这也是美国的一项发明)用户,会和那些穿美国牛仔裤、看美国电影、伴着美国音乐起舞的人一样,最终会接受美国的政治信仰。互联网在倡导多元主义和人权方面的成功,也体现在俄罗斯的博客中,体现在阿拉伯世界呼唤民主和法治的倡议中,而这些博客和倡议,有时甚至就是用英语写的。 但是,在那些数以亿计、用各国语言所写的博客中——仅在中国就有超过7.5亿个——绝大多数人有各自的关注点。其中很多人更加关注的是流行文化和电子书籍问题,而不是政治理念和政治权力;他们更关注民族自豪感,而不是全球化的远大抱负。换句话说,现代通讯工具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生活在20世纪的人们的种种雄心壮志,而这种种雄心壮志大都与民主无关。 网络中立 仔细观察一下当代通讯方式对威权国家政治发展的影响,就连那些把这些技术视为推进民主化进程重要手段的人也会产生犹疑。技术乐观主义者似乎忽略了一个事实,即这些工具在价值观上是中性的,它们并不具备支持民主的本质特点。使用这些工具是一种践行自由的形式,但这种自由并不一定能促进他人自由的实现。 从赋予民众选择权的角度来说,互联网传入一个威权国家的过程,与选举有着基本的相似之处。有人认为,在中东某国推行民主选举,就可以催生周边其他国家的民选诉求。“一个自由的伊拉克将有助于激励他人去追求选举权,而我认为这是一种属于世间每个男女的普遍权利。”布什在2006年7月如此说道。伊拉克的选举会促使邻国公民提出这样一个疑问:为什么伊拉克人现在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领袖,而我们却不能? 但是,中东有限的选举历史表明,人们并不总是投票支持多元主义。他们有时也会为了自身的安全去给威权主义投票,有时也会通过投票去泄愤或者保护当地人的利益。在互联网和其他现代通讯形式中同样也存在这种情况。这些技术让人们能够获取各种信息,包括所有能满足人类各种需要的信息——既包括感官刺激也包括理性思考,既包含憧憬的心情也包含愤怒的情绪。它们让使用者有了被他人倾听的机会,却不去理睬使用者会讲些什么。这些技术是一种扩音器,并且具有乘数效应,但它们既为想要加速信息跨国传播的人服务,也为想要分散大众注意力或者操纵信息的人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