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贾平凹创作中的禅的超越首先表现在对语言和理性的超越,这尚属禅的表层超越;对意识中的生命与万物和时空的隔阂的超越则是其创作对禅的深层超越。贾平凹创作中禅的超越产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主要与他的艺术追求和艺术探索有关。 关键词 贾平凹 创作 禅 超越 艺术追求 超越是禅的标志。禅在体验生命的真实时,必须超越语言、理性和意识的障碍。文学不是禅,然而它在寻求生命的真谛的过程中,却常常产生与禅相似的超越,这在当代著名作家贾平凹的笔下有着充分的表现。 一 贾平凹创作中的禅的超越首先表现在对语言和理性的超越。 语言的超越 贾平凹是个注重语言的作家,他的语言追求的最高境界是“无言”。贾平凹早期创作即十分重视语言的运用,他认为好的语言的标准一是充分地表现情绪,二是和谐地搭配虚词,三是多用新鲜准确的动词。这种语言追求虽然使其作品一开始便表现出强烈的美感和浓郁的生活气息,但同时也表现出一种在理性作用下对语言风格的刻意追求,甚至是雕琢感。而当他把艺术的触角深入到对生命的体验和宇宙的感应中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一贯醉心的语言对于表现宇宙人生的深邃其实是无能为力的,最高的境界乃是“无言”。他十分欣赏冯文炳小说的“对话时空白极大”,〔1〕他在《平凹携妇人游石林》中认为石林是无法用文字写出的,“大美不能言。”在《匡燮散文集序》中,又说“大言者不语”。此时的语言虽然仍旧是他表述的工具,但他的着眼点已不在语言本身,而是语言背后的更为深奥的东西。 然而,文章毕竟是人用笔写出来的,贾平凹洋洋几百万言的作品,也毕竟是由文字符号缀连而成,如何能够达到彻底的“无言”?事实上,贾平凹对最高的语言境界的追求乃在于语言的朴和模糊。 所谓朴,是指不雕琢,去伪饰,使语言最大限度地表现事物的本来面目。用贾平凹的话说,就是“是酒,就表现它的淳香;是茶,就表现它的清淡;即便是水吧,也只能表现它的无色无味。”〔2〕这种语言之朴在他的创作中有着突出的体现,而尤以那些描写山光水色,风土人情的篇章最为鲜明。他总是贴着事物的本来面目写,写月色中的黄甫峪的水,就是“半个圆的白,再一旋,是半个圆的黑”。(马石砭峪的雾,就是“天地搅和得如牛奶状”,写遥闻深山里樵夫们的说话声,就是“但一团嗡嗡,不知何语”。《商州又录》11篇,可以说是朴的语言运用之最。在这里,冬天的山是“清清奇奇的瘦”,雪后的山是“浑圆圆的”白,河面上冰的裂纹是许多“纵纵横横”的线,峡谷中的雾是“成团成团”的涌。作者竭力去掉人为痕迹,去追求一种“无笔而妙趣天成”的境界。这种平淡质朴的语言虽明白如画,一目了然,却蕴含丰富,直契客观事物本身,使事物的本来面目直截了当地呈现在读者面前,语言作为媒介则为人所忽略了。 模糊,是指语言包含着事物的多义性而非单一直露。事物内部本来就具有多种多样复杂的因素,要想反映事物的本来面目,必须充分地揭示这种丰富复杂性。除了起始阶段的个别篇章的语言尚存在着较为清晰的概念化和理念化的痕迹外,成熟后的贾平凹的创作总是将事物的无限性包含在语言的有限性之中,这样,他笔下的语言便往往熔铸了事物的多元价值和多种因素,且相互交织、渗透、穿插、复合,致使语言摆脱了枯燥空乏而意味隽永。写沙漠中的石峡壁洞,是“空空的洞穴里,泥涂的墙皮驳脱无余,看不见任何壁画,但石壁天然的纹路却自成了无数绝妙的线条”,既写出其破败苍凉,又状出其深奥古朴。写大漠梦城里的马蛇子,是“蹿行,快极,只见影子不能辨其身纹”。既写出了马蛇子的自然形状,又写出了大漠的神秘和旅行人内心的惊惧。写庆元寺的早晨,是“古木森森,绿草茵茵,阳光激射,落影款款”,寺的古老沉闷与自然的美好清新交织在了一起。更进一步,语言完全摆脱了理性逻辑的束缚,写寺中古松,是“嗽嗽作抖,似有感动之情”,写风中的鼓声,是“如鬼叫,如狼嗥”,写天上的太阳,是“白得象电焊光一样的白”,写雨中的天空,是“七条彩虹交错射在半空”。这类语言难以用理性思维来规范,含义更为复杂,意象更为模糊,达到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地,表达的是一种内在的体验。 语言的朴与模糊虽然不乏相异之处,但其应用目的和效果则是相同的,即都是通过对语言本身的局限的超越,来真实地表现对宇宙人生的体验与感悟。贾平凹在谈到语言时说:“我反对把语言弄得花里胡哨。写诗也是这样,一切讲究整体结构,整体感觉,不要追求哪一句写的有诗意。越是表面上有诗意,越是整个没诗意,你越说的白,说的通俗,说的人人都知道,很自然,很质朴,而你传达的那一种意思,那一种意念越模糊。”〔3〕他把好的语言的标准归结为“整个是一种心的自然流露”,〔4〕这就使语言整个超越了理性的羁绊而进入了一个自由的天地。 贾平凹创作中的语言的超越,本质上正与禅对语言的超越相一致。禅宗主张“不立文字”。真正的中国禅的创始人慧能大师便认为“诸佛妙理,非关文字”。〔5〕禅之所以否定文字的作用, 是因为禅要悟得的真如本性是人的内心的一种鲜活的体验,语言文字是无法表达的。然而,无论是禅对语言的否定也好,还是贾平凹对语言的超越也罢,事实上谁也无法从根本上离开语言,于是,禅才采用了“机锋”、“棒喝”等特殊的语言表达方式,贾平凹笔下的语言的朴和模糊,同样也是出于超越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