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昔日兀立荒原、迎风行吟的新边塞诗派主将周涛,如今,在散文领域纵横驰骋已经十年多了,无论是创作,还是理论,他所到之处,都留下了冲杀突击的崭新痕迹。然而评论界对此似乎并没有表现出相应的关注。 纵观周涛十年(1984—1994)散文创作历程,我们完全有理由追问:周涛散文是否具有其独异的艺术特质?换言之,周涛散文是否具备不可替代的存在价值和审美内涵?如果说周涛散文是一股飘逸、强劲的“高地之风”(周政保语),那么这股长风中是否挟有某种可贵的艺术力量? 为了论述的方便,我愿意在周涛十年来的散文创作历程中设置如下三个里程碑:1.《巩乃斯的马》(1984),2.《稀世之鸟》(1988),3.《博尔塔拉冬天的惶惑》(1991)。 从《巩乃斯的马》到《稀世之鸟》这段时间跨度约四年的创作历程,是周涛散文探索、营构个性化风格的阶段。《巩乃斯的马》以蕴有充沛激性的笔触抒写了对“英气勃勃”的巩乃斯马的赞颂和挚爱,但是行文走笔仍然拘牵于场景描写和往事追忆,深沉的情感是作为记叙、描写的附属物,被填充于陈述、描绘语段间隙的,在文末,抒情性的一段文字:“值得自豪的是我们中国有好马。……”甚至还脱不尽“卒章显志”的散文程式。《猛禽》则明显地脱胎于他的一首叙事性诗作《鹰之击》,和《过河》、《猫事》一样,带有一定程度的诗意和寓言性,在语言表达上以叙事为主,但正如有的论者指出的,在叙述中周涛“显得力不从心,并一再陷入了那种兀自的反省与沉思”,“只好见缝插针,喋喋不休地议论起来”(殷实《散文的周涛》)。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周涛实际上并不打算把自己的心态隐藏在客观外化的冷静叙述背后。正是由于他迫不及待的直抒胸臆,才使我们感到:尽管《猛禽》、《过河》、《猫事》有很突出的“小说化”痕迹,但它们仍然更象是凸现作者心态的散文。《哈拉沙尔随笔》、《蠕动的屋背》、《坂坡村》是这一时期篇幅较长的三篇散文。《哈拉沙尔随笔》是周涛巨幅画轴式系列散文的开山之作,整体上看,语言仍以叙述,描绘为主,间隙之中常有激情奔涌的议论。《蠕动的屋脊》采用诗意结构,开始比较自由放达地使用心灵独白的手法,但仍然被写景、议论、描述文字所牵掣。《坂坡村》刚开始把叙述浸润在心态抒写中,使心灵告白、意识流动和客观叙述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融合。《蠕动的屋脊》、《坂坡村》显得比《哈拉沙尔随笔》更自由灵动,前者已达到了以心绪流向组织文序的境界,具体的事件、景致是沉浸在汪洋恣肆的意识激流中的,而不是象后者那样,心理活动只是被作为点缀品附着于客观陈述和描绘的底色之上,缺乏神采飞扬的气韵。 从《稀世之鸟》到《博尔塔拉冬天的惶惑》这三年,是周涛散文奠定独特艺术风格的重要时期,也是他创作的丰盛期。《稀世之鸟》、《领略巫山》、《讨厌猴子》、《阳台小记》、《读童话》、《不去》、《黄昏的炊烟》、《旋动的肢体》、《捉不住的鼬鼠》这一系列篇什组成了这一时期的扛鼎之作,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在精短的篇幅内,以洗炼的文笔实现了从外指向的线型语言、面型语言向内指向的场型语言的飞跃,从物理时空维系的文序走向心理时空维系的文序,从缘物抒怀、心为物役的写法走向以民态流变引领文笔的写法。《稀世之鸟》、《讨厌猴子》已经完全没有了《巩乃斯的马》那种夹叙夹议、托物抒情或卒章显志的不成熟痕迹,也没有《猫事》那种疲于叙述、张皇失措的尴尬,我们读到的是闪烁着作者独特心智光彩的自我独白。“伟人忧国,愚人忧鸟”(《稀世之鸟》),“我讨厌猴子,也许恰在于它太象人”(《讨厌猴子》),这些蕴含着机趣的不动声色的心语,使我们感到,“朱■”、“猴子”并不是作为客观外现的对象被纳入作者笔下的,而是一种内在心态外化的对应物或象征符。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从《巩乃斯的马》到《稀世之鸟》,周涛散文的确在艺术内蕴上获得了升华。到了《捉不住的鼬鼠》等篇什,张驰自如的心灵自语已经发展为弥漫全篇的表现手段。巨轴散文《吉木萨尔纪事》在类似的方面也比《哈拉沙尔随笔》有了显著的变化,其中《麦子》、《印象》等章几乎达到了与《稀世之鸟》、《讨厌猴子》相当的艺术水平。 《博尔塔拉冬天的惶惑》几乎是周涛在散文创作道路上步入困惑期的一个标志,由此他进入了充满疑虑和惶惑的嬗变阶段。在这一阶段,他几乎把过去经营过的各类型的“散文”都重新温习了一遍,但“温故”并没有使他“知新”,结果他转而去操持那种气势宏大的巨轴散文了,《游牧长城》、《和田行吟》就是这方面的果实。然而正如朱向前所说,“《游牧长城》并未达到周涛自诩和人们期待的高度”,“至多是一次大面积大容量的平面推进,甚至还有少数篇什尚未达到先前水准”(《新军旅作家‘三剑客’》)。至于《和田行吟》,周涛自己已经说过:这“可能是一次失败的尝试”。篇制的恢宏、行文的姿肆,并不能够给散文带来真正的力量。倒是《滇行记虚》中的一些篇章和《守望峡谷》、《深夜倾听海》,因秉承了《稀世之鸟》、《天似穹庐》、《不去》的风格而更加值得欣赏。 全面回顾周涛十年创作历程之后,我们可以看到,抒写自我心态是周涛散文创作的内在主导倾向,这也成为周涛散文艺术力量的源泉。对自我释放程度大小与周涛散文表现出来的艺术震撼力的强弱是成正比的。所谓篇幅、结构或语言风格上的问题,实质上都是表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