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D8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9550(2010)11-0129-25 一、引言 在无政府状态下,作为系统单元的国家在功能上不存在差异,这是肯尼思·华尔兹(Kenneth N.Waltz)结构现实主义理论大厦得以建立的重要假定之一。① 由于结构现实主义是一个演绎性的理论体系,② 因此,国家功能无差异这一假定的可靠性将直接影响华尔兹结构现实主义所有理论假说、推论和解释的正确性。不过,尽管学界对结构现实主义的批判自其问世以来就始终没有停止过,而且几乎已经涉及这一理论的各个方面,但却很少有学者将质疑的矛头指向这一假定。③ 这似乎意味着,在研究结构现实主义时,国家功能无差异这一假定是最不需要后来的理论批评者投入精力的环节。 然而,尽管数量很少而且都未能引起学界特别的关注,但还是有学者针对这一假定发出了质疑的声音。约翰·拉格(John G.Ruggie)的批判主要针对华尔兹对相关概念理解的准确性。他认为,“分异(differentiation)”应是指近代主权国家之间的相互分离(separation)。④ 然而,正如理查德·阿什利(Richard K.Ashley)所指出的,国家的同一性是新现实主义的一个先验性的假定,⑤ 因而这一批判并不能真正动摇华尔兹理论。巴里·布赞(Barry Buzan)等学者通过考察古希腊城邦等古代无政府体系,指出在无政府状态下国家仍然可能存在功能差异。⑥ 但正如保罗·施罗德(Paul Schroeder)所说,即使这种情况属实,对华尔兹理论的批驳也是无足轻重的。⑦ 真正值得学者们注意的是施罗德对华尔兹这一假定的批评。施罗德尖锐地指出,作为定义国际结构的第二个维度,国家的功能是变量而非常量,各国在国际体系中发挥着各种不同的功能。⑧ 假如施罗德的这一论点成立,就意味着结构现实主义研究纲领的一个硬核将被更换,从而会导致这一研究纲领从内部被推翻。但令人不无遗憾的是,学界显然并未太在意施罗德的这个质疑,而就连施罗德本人似乎也没有深刻意识到这一批评暗含的理论意义。⑨ 沿着施罗德开启的思路,笔者将系统考察国家在国际体系中的功能问题。通过对华尔兹理论本身的分析,并参照系统论、社会学的相关理论,笔者将首先证明华尔兹对国家功能所做的假定是不恰当的;在此基础上,笔者将重新界定国家功能,并由此提出一个体系层次的国家功能理论,将国家功能作为与国家间实力分布相并列的自变量,考察其对国际结果和国家行为的影响。与原来的结构现实主义相比,国家功能理论不仅能够预测新的事实,化解现实主义阵营中长期存在的分歧和争论,而且还能为体系的进化提供新的依据。更为重要的是,国家功能理论将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人们对国际政治本质的理解,并为国际关系的和谐化提供重要的理论基础。 二、施罗德对华尔兹的批评:孰对孰错? (一)施罗德的批评:偷换概念 华尔兹在《国际政治理论》中反复强调,在无政府状态下,由于生存的压力,国家不应该也不可能让自己“专业化(specialization)”。但施罗德却针锋相对地指出,正是出于生存的需要,国家除了自助,还会努力展示自己所拥有的某种其他国家所需的国际功能,从而获得“他助”。施罗德进一步指出,那些在国际体系内成功实现专业化的国家,甚至会在它们没有能力或没有意愿再保卫自己的情况下,仍能继续生存和繁荣很长时间。而那些没有很好地发挥自身功能的国家则很有可能走向灭亡。整个国际体系的延续、稳定与和平也都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国家之间是否充分实现了功能的分化。⑩ 为了证明这些观点,施罗德列举了19世纪前半期(1815-1848年)欧洲国家的功能差异。例如,那一时期英国的功能是维持欧洲大陆均势、保护弱小国家、促进宪政自由、鼓励商业以及维护和平;俄国的功能是捍卫君主制、阻止各国的革命运动、保护小国不受其他大国威胁;荷兰、比利时等小国的功能是为英国等国家提供阻止法国扩张的屏障;等等。(11) 施罗德的这一批评无论是否正确,但至少误解了华尔兹对国家功能的定义,从而犯了偷换概念的逻辑错误。从他的批评中我们不难看出,施罗德所指的“国家功能”是指国家在国际体系中的功能,功能的享用者是国际社会中的其他成员(其他国家)。而华尔兹所指的“国家功能”则是指国家的对内功能,功能的享用者是国家内部的社会成员。华尔兹在论述国家功能为什么具有相似性时这样写道:“至少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每个国家都是在重复其他国家的行为。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机构来制定、执行和解释法律法规,征收赋税以及实施自卫。每个国家都依靠自身的资源和手段为其国民提供食物、衣服、住房、交通和福利设施……国家功能的相似性以及各国相似的发展路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令人印象深刻。从富国到穷国,从古国到新国,几乎所有国家都将更多的精力用于对经济、教育、卫生、住房、文化、艺术等几乎所有方面的调控。”(12) 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华尔兹所说的国家功能,是指国家对本国国内社会所提供的服务。(13) 他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宣称,国家的功能是没有差异的。这也就意味着,施罗德和华尔兹虽然都在使用“国家功能”这个概念,但他们对这个概念的定义却是迥异的:前者用它指涉的是国家在国际社会中的功能,后者则用其指涉国家的对内功能。显然,施罗德在这里“偷换”了华尔兹的“国家功能”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