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90年代以来,长篇小说创作日呈上升趋势,即就眼见所及,丛书、套书不下几十种,书店、书摊摆得琳琅满目,长篇小说大有在当代文坛独领风骚之势头。 新时期文学发展至今,已整整19个年头。开始是短篇小说一马当先,其后是中篇小说陡然崛起,如今长篇小说迎头赶了上来,也实属势所必然。作为“时代的史诗”(别林斯基语)的长篇小说,是一个民族、一个时代文学成就的重要标志,在文学的兴盛繁荣中,缺少了长篇小说这重要一环,显然是不可想象的。 但纵观近年来长篇小说的创作现状,情形却并不令人乐观。专业作家在写长篇,非专业作家也在写长篇,出版社在出长篇,二渠道也在出长篇,这种有兴者均可介入的情形,使长篇领域成了文坛熙熙攘攘的自由市场。因而在繁荣的背后,也包孕了不少的问题。最为显见的是,每年300多部长篇小说中,为文坛内外普遍看好的为数寥寥; 同类题材的作品中,艺术质量参差不齐几近天壤之别。把造成此种景况的原因归结为商品大潮的冲击与影响,虽然不无道理却又失之简单。更主要的原因,恐怕还在于文学界自身。 客观地看长篇小说现状,可以说充满了一种过渡性特征:从创作方面看,不少人普遍意识到长篇文体的重要,却还没能做到有力而独到的把握;创作中都力求打破传统范式,但走向哪里又游移未定;从出版方面看,国家出版机构依仗名号吸引作者,非官方出书渠道施用高酬抓取书稿;一个看作者重于看作品,一个求利润甚于求文学。这些都使得长篇小说成书容易,出书也容易,在很大程度上造成了长篇小说数量剧增而质量下降,繁荣之中的含金量并不很高。 长篇小说这一强力文学形式的切实振兴,需要社会文化氛围的健康发展,需要文学创作方面的渐次蓄势,因而经由一个适当的过渡时期在所难免。但经过包括创作主体、接受主体在内的各个环节的共同努力和积极调整,促进长篇小说缩短过渡期和走向成熟期,却是可能的。作为一个忠实的文学读者,我理解长篇小说的现状,更寄望于长篇小说的未来。愿就心目中的长篇小说略述己见。 首先,我期望那种由一定的典型冲突揭示出深广的时代生活的长篇小说。关于长篇小说,别林斯基曾用“我们时代的史诗”称誉其分量,茅盾则以“描绘生活的长河”赏赞其容量。这些文学大家所表述的,实际上是人们对长篇小说约定俗成的基本看法。长篇区别于短篇、中篇的,不只是字数多、篇幅长,它应当而且必须提供更为深博的社会生活,更为典型的人物形象,而这一切又都取决于典型冲突的精心营构,经由作者自己所掌握的素材对人的诸种关系和整体世界进行深入的开掘和诗意的展示,由创作主体的“这一个”折射出时代的光辉和时代的精神,让读者读有所得,识有所见,心有所动,情有所感。而我们的一些长篇小说,与这样的要求相距甚远,尤其是近年来以家族历史、个人经历为内容的长篇,作者大都着眼于与家、与“我”有关的生活天地,较少注意它在生活容量上的承负能力,甚至懒得打通个人生活与社会生活的诸种关联,使所写的内容相对封闭,近乎于一种孤影自怜、孤芳自赏。如此来写与更多的人没有干系又不感兴味的生活,真不知能赢得多少读者?我总以为,长篇创作中的这种题材上的家族化、个人化的倾向,不只是创作主体走向个人体验、自我表现的反映,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些作家生活积累贫弱而又感觉良好的一种表现。 其次,我期望那种在生动的生活画面上蕴含了作者独到的人生思索的长篇小说。长篇小说是最能发挥作者的才情与性情的文学形式,因而它有理由更多、更好地表现创作主体的艺术造诣和人生思考。作家只有在描述生活的同时思考生活,面对现状的同时怀揣未来,他才可能做到立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更应该是思想性与艺术性有机融合的结晶,如其中只有生活事象的流动而无精神内力的运行,即便生动也若无根的浮萍。就读到的一些现实生活题材的长篇小说来看,欠缺思想的蒸腾似已成为普遍的问题。多数作品都是急切切、忙匆匆的生活热流的跟踪描述,很少触及到现实内里隐藏更深的复杂神经,热闹之中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感觉。近来也出现了另外一种情形,即个别爱思考的作家,不断在作品中表现一种过于超前的厌世情绪,对正在行进的现代文明持一种消极排斥态度,以其非历史性的人生思索表现出明显的偏执性。看来在长篇创作中,思想内蕴不足的有一个如何加强精神贯注的问题,而那些精神走向上有所偏失的也有一个如何矫正自我的问题。 第三,我期望那种与描述对象相得益彰又有推陈出新的艺术表达的长篇小说。作为叙事艺术的长篇小说,写人、叙事是其固有的本分,但不同的操持者眼光有别、话语各异,因而又应在艺术表现上千差万别。长篇小说作为重要文学形式,给作者展现艺术个性提供了多样的可能,因而,切合自己所描述的对象,营造恰当的结构,展开独到的叙述,以一定的艺术“陌生化”方法,调动读者又抓取读者,给人以新异的艺术感受,应是长篇创作中的题中应有之义。在这一方面,许多作者已有走出传统写法的努力,因而不少作品打破了故事结构的线性叙述,使得阅读这些作品需要费一些心思,花一些气力。但整体来看,艺术探索上卓有成效者并不很多。一些作者追求结构上的板块并列,作品缺少艺术的完整性;又有一些作者追求叙述的时空跳跃,作品缺少气韵的连贯性;也还有一些作者在艺术的表达上无欲无求,作品依然是似曾相识的老面孔,读起来枯燥无味。从艺术的角度看,长篇小说创作可算是戴着镣铐跳舞,怎样在不失其本色的基础上,使作品更具有个人风格和民族气派,仍是摆在众多长篇作者面前亟待解决的艺术难题。 由此来看,长篇小说的切实振兴,并非轻而易举的事情。问题的关键,显然在于创作者、组织者和出版者,如何更好地遵循和把握长篇小说创作的艺术规律,摒弃情绪上的心浮气躁和心态上的急功近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