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克家是中国现代著名诗人,从1933年自印出版第一本诗集《烙印》以来,几十年歌声不辍,先后有近30本诗集问世。有人曾指出:“他的诗歌,大体上可分为四个时期,好象一个交响乐的四个乐章。第一,激情的快板;第二,深沉的慢乐章;第三,谐谑调;第四,欢乐颂。”〔1〕不管这样概括是否完全合理,但将其明确划分为四个时期, 却大体上可以说明诗人创作的阶段性和变化性。对臧克家诗歌的研究,也首先是围绕这四个阶段进行。 第一个时期,包括《烙印》(1933年)、《罪恶的黑手》(1934年)、《运河》(1936年)和抗战爆发后他辗转抗战前线写下的《从军行》(1938年)、《泥淖集》(1939年)、《淮上吟》(1940年)、《鸣咽的云烟》(1940年)、《向祖国》(1942 年)、 《古树的花朵》(1942年)、《国旗飘在鸦雀尖》(1943年)等诗集。《烙印》一问世,立即得到了评论界的重视,曾一连出现过近10篇有影响的评介文章。闻一多指出:“克家的诗,没有一首不具有一种顶真的生活的意义。没有克家的经验,便不知道生活的严重。”〔2〕茅盾指出:“全部22 首诗没有一首诗是描写女人的‘酥胸玉腿’,甚至没有一首诗歌颂恋爱。甚至也没有所谓‘玄妙的哲理’以及什么‘珠圆玉润’的词藻!《烙印》的22首诗只是用了素朴的字句写出了平凡的老百姓的生活。”“在自由主义者的诗人群(如果这‘群’字不算夸大),我以为《烙印》的作者是最值得注意的一个。因为他不肯粉饰现实,也不肯逃避现实。”同时,茅盾以《变》为例指出:“不‘逃避现实’是好的;然而只是冷静地‘
着变’,只是勇敢地‘忍受’,我们尚嫌不够, 时代所要求于诗人者,是‘在生活意义上更重大的’积极的态度和明确的认识”,“他的诗缺乏一种‘力’,一种热情。”〔3〕后来的评论者对《烙印》思想意义的认识,尽管不断丰富,时有深化,但基本点上并未与闻一多和茅盾的形成对立。张惠仁指出这些诗作的四大艺术特色是:“以丰富生动的形象表现诗人的思想感情、力避概念化和空喊口号”;“含蓄而不晦涩,内蕴而不肯‘一泄无余”;“着意继承我国古典诗歌炼字造句上的传统经验,运用于新诗的写作,从而形成精炼、朴素的民族化诗风”;“探索新诗的格律形式美,尝试着部分地实践闻一多‘音乐的美(音节),绘画的美(词藻),并且还要有建筑的美(节的匀称和句的匀齐)’的主张,因而形成了相对谨严的格律形式,有别于任意跑野马的分行散文似的诗作”〔4〕。 评论者几乎公认:在当时远离现实、苍白空虚的颓废诗风遭到读者厌弃的时候,《烙印》以坚实的内容和精炼谨严的风格,为新诗带来了新的生机。不久出版的《罪恶的黑手》,同样受到好评,有人认为它“比起《烙印》来有明显的进步”,表现在“表现形式上较洒脱,音节雄健;在内容上更趋向实际”和“深刻”。〔5〕这种认识是较有代表性的。 也有的研究者特别看中了这些诗作的“乡土味”,袁忠岳指出,臧克家是乡土诗的“始作俑者”,他的诗歌具有浓重的“乡土味”。其乡土味主要透过两点表现出来,一是对自然与人文两个方面进行本乡本土的描绘。二是对故乡环境、人物、生活的个性体验。〔6〕台湾诗人兼批评家高准也指出, 他“初期的作品朴素而含蓄精炼,其写农民形象与乡村景色的作品,也都甚有特色,是杰出的‘乡土诗’”。〔7〕许多评论者还指出, 从《烙印》到《罪恶的黑手》,确立了臧克家在新诗坛的地位。 对于臧克家的抗战诗,在总体上,评论者大都予以肯定,认为它尽管由于战时的紧张而未能从容构思、精心推敲,却以明朗乐观的情绪和高亢的基调,为祖国和人民的命运而战,实践了作者的爱国誓辞。但对长诗《古树的花朵》,却存在较大的意见分歧。一种意见认为,“《古树的花朵》在抗战的意义上说,它的存在是有很大价值的。一方面它象一面镜子表现了抗战,反映了抗战,从这里我们可以得到很宝贵的教训,唯有发动民众参加抗战才能求得胜利,唯有团结抗战才能确保胜利。再一方面,因为史实的动人,范筑先这英雄老头子的壮烈牺牲,以及他儿女的英勇行为,更鼓励着多少人心,这一精神力量,真不啻为抗战阵营凭添了千万生力军呢!”〔8〕另一种意见则认为,该诗创作时, 正当皖南事变发生后不久,蒋介石反共高潮之中,在长诗中“对于蒋介石政府的认识不符时代实际,真正的抗日力量也未得到表现。这些极大地影响了作品的历史真实性。”〔9〕另外,还有人嫌它“写得较散漫, 既有写得太实的不足,也有感情浮泛的弊病”〔10〕。也有人着重从人物的刻划不是“有血有肉”,材料的剪裁欠妥、细节的描写不能紧扣主题、炼字的“反而弄乖了总体”等方面否定了《古树的花朵》的艺术成就。〔11〕 第二个时期,主要是指作者在离开战火的地带(从河南叶县寺庄到重庆,生活环境较为安定和幽静)所创作的《泥土的歌》(1943年)。诗人自己曾多次流露出了对它的喜爱,把它的《烙印》称为自己的“一双宠爱”,是“全灵魂注入的诗”。〔12〕但评论者却褒贬不一。它问世不到一年,有人就断言:“这朵诗的花,虽没有‘伟大’(过去作者在拼命追求着的),但它却有比‘伟大’更永久真实的生命。”〔13〕这“慢乐章”里奏出的“是深沉而动人的音乐。”〔14〕后来,美国学者别因谈到《泥土的歌》时称作者是“当代中国诗坛上一个非凡的人。”〔15〕苏联学者契尔卡斯基写道:“这是一部十分个性化的集子:它平和,从容(在狂热的激动的诗篇之后);它说真话,善良,形象;它自始至终都具有中国风格。”〔16〕香港司马长风认为,该集中《手的巨人》一首“最能表现诗人对农民的挚爱”,它“写农民的笨拙,却担负着民族的命运,面上虽有泥土,但也有风云,可使‘贵人’震颤,是改变历史的可怖力量。极深长有味。粗枝大叶的读者,不容易玩索出它的意趣。”〔17〕冯光廉、刘增人指出:“《泥土的歌》生动地写出了新时代到来之前这一历史时期农村生活的风貌,写出了旧时代一代普通农民的悲苦,从而显示出解放农民的必要性和迫切性。……《泥土的歌》正是从这里获得了历史的和现实的价值,从而生发出对于人民解放事业的助力。”艺术上它既“继承了《烙印》的传统和风格”,又较《烙印》显得“明快、清新”、“活脱自然,灵巧隽永”,“显示出作者艺术风格的成熟。”〔18〕默涵则对《泥土的歌》全然持否定态度,他认为,诗人在作品中用“美丽的幕布遮住了血淋淋的现实”,对“压死了不做声,冤死了不伸诉”的无抵抗主义性格也一并赞颂,对农村火热的斗争“几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作品对农村“只有一些浮面的不真实的描绘,只有一些纸糊的景色,只有一些滥调的重唱。”究其原因在于作者“实际上不懂得农村,不懂得农民,”“他的写农村和写农民,并不是因为他感受了在沉重压榨下的农村的苦难,也不是因为他深刻地认识了蕴藏在农民中间的深厚的战斗力量。他的歌唱乡村,只是因为他厌恶都市,厌恶都市的咄咄逼人的高楼巨厦,而想把自己的有点儿脆弱的心安置到幻想中的平和静穆的乡村里去,到那里去寻求一点自欺的慰安。”作者采取的“完全是一种非现实主义或唯心主义的创作态度,纯粹是形式主义的玩弄词句。”这里,默涵不仅否定《泥土的歌》,而且有由此而否定臧克家全部诗作的倾向。〔19〕值得指出的是,臧克家由此而于1948年12月20日写下了《关于〈泥土的歌〉的自白》〔20〕,表示“甘心接受这批判”。以后国内的各种文学史大都对《泥土的歌》采取无视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