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10)06-0021-06 一、on(Being)的问题 当西方哲学进入中国之时,其实质是什么引起了中国学人的关注,而用怎样的汉译才能得西方哲学的神髓成为一个重要问题。在这两个问题的后面隐含着另一个问题:中国哲学应怎样借助西方哲学,并通过与其对话,走向并且形成一种具有世界性的哲学。 西方哲学来源于古希腊哲学,而古希腊哲学最核心的范畴是on,这一范畴也成为以后发展着的西方哲学的最核心范畴。在这一意义上,西方哲学主要就是关于“on”之学(ontology即是on加上logy[逻辑/理论/学]而成,中译为本体论、存在论或第一哲学)。当西方哲学于19世纪末在英国人的坚船利炮的支持下大举进入中国之时,on是以英文形式Being进入中国的。关于Being之学,中国学人中最先系统翻译西学的严复对之(Being)甚为头痛,以音译(庇因)对之,在意义上,一方面用了Being中“是”的内容,注为“然”、“如”;另一方面借助与之紧密相关的substance,解释为“本质”。至民国时期,中国学人陈康从古希腊哲学和希腊文的根源,并结合中国现代哲学的处境,提出了这一问题。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现代哲学的主潮从西方哲学转向苏联哲学,Being变成了“存在”,并进而变成了统而言之的(客观)“世界”和质而言之的(抽象)“物质”,Being的问题被转化而消失了。改革开放后,中国学人重新面对西方哲学,Being的问题被再次提出,并在两代学人(叶秀山、汪子嵩、王太庆、杨适、陈村富等及赵敦华、余纪元、王路、王晓朝、张志伟、李晨阳、章雪富等)中引起了热烈的讨论和言说。而现代以来,西方哲学也从两个方面,讲究精细的分析哲学(如罗素《数学原理》)和讲究人生的存在哲学(如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对Being及其问题提出了质疑和新解,引起了西方哲学对Being的新研究。这样,Being成为中西方哲学共同关心的问题。当然,中西学人对Being的关注,其聚焦点是不同的。西方学人主要是在自身的语言之中,想把这一问题搞清楚,而中国学人则面临着两个问题,一是Being的本义是什么,二是用什么样的汉语词汇来翻译Being。 由于西方哲学是世界的主流哲学,世界其他各种哲学要进入这一由西方文化所主导的统一世界之中,必然且必须与西方哲学进行对话和互译,因此,Being的问题成为一个世界哲学的问题。在这一世界性的哲学视野中,该问题主要分为两个系列,一是Being问题所由产生的西方语言区中的Being问题,二是非西方语言区的哲学在与西方哲学进行接触或对话时,面对西方Being问题而产生的问题。在这里,第一个系列主要是理清Being是什么,第二个系列不但要理清Being是什么,还要在自己的语言中找到怎样把Being正确地表达出来,正是在这一寻找正确表达的过程中,西方哲学的特点凸显了出来,同时与西方哲学不同的自己哲学的特点也会凸显出来。正是在这种由寻找而来的凸显中,新的世界哲学走向形成之途。 目前,中国关于Being的研究基本上凸显了西方哲学的特点,但没有在凸显西方哲学特点的同时把中国哲学的特点凸显出来,而正因为没有从凸显中国哲学特点的角度去寻找Being的表达方式,因此,Being所内蕴的西方哲学的特点也没有真正凸显出来。 虽然中国学术界关于Being的研究尚未进入凸显中国哲学特点的堂奥,但基本上把Being的复杂性呈现了出来。在这里,且先转述一下这种复杂性,再从世界哲学的角度讨论这一问题对于世界哲学对话的意义,并试着为进入这一对话提供一个参考路径。 二、从英语的角度看on(Being)的复杂性 中国学人关于on的研究,主要是面对英语这一世界主流语言而进行的。因此,对于on这一具有哲学本体论(ontology)意义的问题,本文先以英文的形式Being来进行讲解。用英文讲解的好处,第一,英语是世界主流语言,用它来讲,更容易理解;第二,英语比希腊语在词形变化上更简单,相对而言更接近词形无变化的中文。有了英文的理解,再进入希腊文就容易了。 人在面对人、物、事,或面对整个世界时,需要作出判断:这是……(什么)?一旦被问的对象(这个什么)得到了正确结论,人就心安理得了。在这一意义上讲,知识都来源于“是什么”之问和对“是什么”之答。“是什么”问得越多,人的视野越宽越深;“是什么”被答得越多,人的知识越广越全。换言之,“是什么”之问与答构成了人的知识历程(哲学的问题也包含于其中,但未得到凸显)。在日常生活和知识领域中,“是什么”的问与答都是具体的:这是一个人,那是一只鸟,这是两棵树,那是三块石头,这是一个国家,那是一面旗帜……而且这些具体的东西都存在于一定的时空之中。在空间的变化中,这里出现的东西到别处就消失了,而新的东西又出现了。在消失和出现中,那不变的东西是什么?在不同空间中出现的不同的东西的共同点是什么?在时间的变化中,曾经出现的东西消失了,曾经没有的东西出现了,现在出现的东西以后会消失,现在没有的东西以后会出现,在时间的流动变化和事物的生灭出没中,其共同点是什么?这些提问都把问题从常识和知识层面提升到了哲学领域。 在英语中,“是什么”是用to be(是)来表示的,我们要用to be(是)来判断事物,前提是有事物,因而to be同时意味着“有”。Here is a pen(这里有支笔),有物于此,即有物在此,因此,to be就是“在”,The pen is here(这笔在此)。在英语中,to be同时关联着“有”、“在”、“是”。在这三种含义中,“有”是一般地肯定(有物于此),“在”是具体地肯定(此物在此),“是”是对在此之物作一确切判定,这是此物。因此,在英语中,to be不仅表达“有”(物),指出(有物)“在”此,还要指出(正)“是”(此物),更要指出此物为真(是)。正是to be作为有/在/是的语义和语用的统一,凸显了西方知识体系的特质:第一,西方的知识是以“有”(物)为特征的;第二,西方的知识是以“有”(物)在具体的时空中的(存)“在”为特征的;第三,西方的知识对于“有”物“在”此,重要的是求得此物之“是”,即科学性和真理性定义(这三点构成了与印度知识重“空”的比较,也构成了与中国知识重虚实相生的比较)。具体时空中的具体事物的to be(有/在/是)总是在时间之中的,因此,to be有现在时is(单数)和are(复数)、过去时was(单数)和were(复数)、将来时will be,用以表示现在而有、过去曾有、未来将有的有/在/是。另外,事物存在还有各种复杂的状态,因而要用进行时、完成时等语言形式来予以分别表现。如此等等,都主要与语言体系和知识体系的建构相关。在日常生活和知识层面,to be(有/在/是)总是指向具体的事物,to be总要具体地变成to be something(有某物/某物在/是某物)。而哲学所要求的是一般(不受具体的时空限制)和永恒(不受具体的生灭出没左右),因此,如果说出了to be(有/在/是),而又不说to be所系的something(具体物),就超越了具体的知识,而变成哲学的总概,显示出了哲学的特征。说了to be(有/在/是),但既不化为具体时空中的有/在/是(is/are/was/were/will be),又不指向具体的物(something),而只是“to be”(有/在/是)本身,并把to be(有/在/是)变成动名词,将其凝固化、完成化、名词化,成为being,其哲学的提升就成功了。Being是有/在/是,但又不讲有何物,何物在,是何物,而是有本身,在本身,是本身。说是有,又不说有何物,就超越了任何具体之物,而成为“有”本身(是“有”而不是“无”成为西方哲学关注的重心);说了在,又不说何物在,就超越了任何具体之物,而成为“在”本身(是“在”而不是“非在”成为西方哲学关注的重心);说了是,又不说是何物,就超越了任何具体之物,而成了“是”本身(是明晰的而非模糊“是”,是确定的而非不确定的“是”成为西方哲学关注的重心)。从to be到being,西方思想完成了从知识到哲学的飞跃;从being到Being,西方哲学完成了哲学本体论的建构。Being这一核心概念显示了西方哲学的基本特征:第一,对“有”的强调,拒绝了“无”的思路;第二,对“在”的强调,凸显了西方哲学的明晰性和科学性;第三,对“是”的强调,凸突了西方哲学的真理观和确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