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516.22 文献标识码:A 我相信,这是命运的特殊安排。大概是天意要使得这两个文明程度最高的(同时又是地域相隔最为遥远的)民族携起手来,逐渐地使位于它们两者之间的各个民族都过上一种更为合乎理性的生活。——G·W·莱布尼兹《〈中国近事〉序言》 引言 在17世纪晚期,新世界的发现引发了有关欧洲以外文明的重要性的激烈争论。哲学家和神学家遭遇了其他的文化,这些文化挑战他们对世界的理解并质疑他们自身的智识传统。高度发达的中国文明尤其令人感兴趣,因为人们将它的成就视为自然理性独自力量的展现。中国被广泛地看作一个乌托邦社会,这个社会没有依靠教条和宗教信仰却形成了完善的道德传统。 然而,从一开始,西方对儒学的接受和解释就卷入到了神学争论之中。在17世纪早期,争论集中在来华耶稣会传教团所提出的所谓的“适应策略”(accomodationist policy)之上。作为首批来华天主教传教团、耶稣会创始人的利玛窦(Matteo Ricci)将儒学视为自然宗教的一种有神论的形式,它和基督教一神论的基本原则是可以共存的;为了争取基督教的皈依者,利玛窦提出一种适应策略,即适应中国人祖先崇拜的礼仪传统或者允许中国信徒继续践行儒家的礼仪。但是,利玛窦的多明我会和方济各会的对手们强烈反对这种将他们眼中的“异教徒的礼仪”和基督教相混合的做法。他们坚持认为中国的儒家实际上是信奉无神论的唯物主义者,他们对于基督教的上帝的观念一无所知。 起初,关于如何解释儒家自然神学的争论主要限于天主教系统,但是,到了17世纪后期,对于儒家思想的更为广泛的认识开始在欧洲传播。1687年,来华耶稣会传教士柏应理(Philippe Couplet)出版了儒家经典的第一个拉丁译本。在该译本的前言中,柏应理写道:“可能有人会说这个哲学家的道德体系极其令人叹服,但是,与此同时,它又是简明的、容易理解的,完全来自自然理性的……在没有神的启示的情况下,理性从来没有显得如此完善、拥有如此大的力量。”① 由于柏应理对儒家自然神学的解释在欧洲赢得了更广泛的读者,西方对儒学的接受进一步陷入了一场有关自然法基础的、持续的宗教争论之中。 在《战争与和平法》中,胡果·格劳秀斯主张:由于我们仅仅通过人类理性就能获得有关自然法的知识,所以,即使上帝不存在,自然法对人类仍然是有约束力的。因此,他认为自然法可以被视为具有完全的自然性,或者,根本没有神圣来源。尽管格劳秀斯补充说,假设上帝不存在当然是不虔诚的,但是,对于欧洲的虔信派教徒来说,他对自然法进行世俗化解释这一转变尤其令人恼火。在虔信派教徒看来,自然法只能完全基于上帝神圣的权威和命令,如果没有信仰的话,人类的理性将无法获得对任何真理的认识。在这场争论中,柏应理对儒家自然神学的解释受到了世俗主义者的热烈欢迎,这些世俗主义者明确主张自然法独立的有效性,而信仰主义者则将儒学视为一种异教徒的宗教,这种宗教对基督教的正统观念构成了严重的威胁。在信仰主义者看来,如果人类理性能够不借助信仰而获得对自然法的认识,那么,有关上帝意志的天启知识将被视为全无必要、毫不相关。 然而,虔信派教徒和宣扬对上帝意志的天启知识的信仰主义者们在有关什么是上帝的命令、上帝想要事情如何处理这些问题上却不能完全达成一致。此外,16世纪和17世纪的教派冲突和无休止的宗教战争更加促使人们去寻找冲突的解决之道,而这种解决之道是完全基于自然的或普遍的人类理性的。在解释自己写作《战争与和平法》的动机时,格劳秀斯写道:“在整个基督教世界,我发现缺少一种对战争的限制,即使是野蛮的种族也应该为此感到耻辱;我注意到人们动不动因为很小的争执或者毫无理由就诉诸武力,而且一旦人们诉诸武力就不再顾及法律,无论它是上帝的法律还是人类的法律;就好像听从了一条普遍的命令,为非作恶的狂乱公然倾泻而出。”② 因此,在欧洲人忙于宗教战争的时候,中国人却在“缺少神圣启示”(正如柏应理所指出的那样)的情况下,达到了一种和平的、协调的文明状态,而这种文明完全基于儒家的自然理性的原则。在法律和政治的实践领域中,欧洲人似乎有很多需要向中国人学习的地方。因此,莱布尼兹和其他启蒙哲学家转向了孔子的教义来推动他们的世界主义的和人文主义理想。 莱布尼兹与中国和欧洲的预定和谐 在一个为战争和褊狭所困扰的世界里,莱布尼兹一直努力寻求和平与相互理解。终其一生,他都在努力实现一种普遍的综合,这个宏伟计划想要调和一切事物和一切人——法国和德国,天主教和新教,笛卡尔哲学和亚里士多德哲学,科学和神学——但他最大的志向是要在欧洲和亚洲之间建立起一种合作、和谐的关系。莱布尼兹的目标是宏大的。作为一个哲学家和政治家,他想要通过文化交流和合作来实现创建全球和谐的“宏伟设计”,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致力于从理论上和实践上构建一个和谐宇宙的工作。 在理论方面,莱布尼兹希望通过转变盛行的世界观的内容来将人类的思想引向一条崭新的道路。在E·卡西雷尔(Ernst Cassirer)看来,莱布尼兹以多元宇宙的概念代替笛卡尔的二元论和斯宾诺莎的一元论发展出了一种全新的宇宙科学的概念。③ 为了达到这一点,他将笛卡尔的机械主义和亚里士多德的目的论相结合,以此对包含多种过程和事件的动态的、亚里士多德式的世界给出精确的、数学化的表述。莱布尼兹的多元宇宙不是宇宙各部分的机械相加而已,而是多样性在统一性中动态的、持续展开的实现。他在其著名的对微积分的发现中找到了理解规律的要旨,这个要旨将使得世界的多样性变得可以理解④。这种莱布尼兹式的动态的、多元的宇宙的观念将成为18世纪居于支配地位的世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