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B019.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975(2010)05—0026—08 对于形而上学是否可能这个问题的回答,取决于对人类认识能力的阐明。一般认为康德之所以否定了形而上学的可能性,是因为康德彻底论证了人类认识能力的有限性,亦即在康德看来人类的认识能力根本不可能达到形而上学的客观实在。当然,这种看法并非错误,但也太过笼统而不够具体。事实上,康德之所以能够判定形而上学的不可能,只是由于康德取消了此前作为人类认识能力之一部分、且被认为是具有最高确定性认识的理性的直观,具体来说就是,康德只承认人类有感性的直观,不承认有除此以外的别种直观可作为人类认识能力的一部分或构成要素。因此,对于形而上学是否可能这个问题的回答最终应落实于对理性的直观的考察:(1)人类有无理性的直观;(2)理性的直观能否普遍地作为人类认识能力中具有最高确定性认识的部分。如果人类根本没有理性的直观,那么康德对形而上学的否定就可以成立;如果不能肯定但也不能排除人类可能有理性的直观,而且也不能排除它可能是人类认识能力中具有最高确定性认识的部分,那么康德对形而上学的否定也不无可能是康德狭窄化人类认识能力的结果,这一结果本身并不能表明形而上学的不可能,换句话说,形而上学恰如同宗教修行者所希望要达到的“见地”一样,在某种超越感性世界的意义上或许是可能的。但是,如此一来也引发了如何界定哲学的性质的大问题。 一、柏拉图理性的直观与形而上学的理念论 康德之前的大多数理性主义哲学家都主张存在理性的直观,认为理性的直观是人类认识能力中最具有确定性认识的部分。如果我们上溯到古希腊哲学,那么柏拉图无疑是坚持这种观点的最重要的早期代表人物。在著名的“线段比喻”的论证中,柏拉图全面而概括地阐明了人类认识能力。在柏拉图看来,通过感觉我们只能获得“意见”而不能获得“知识”,因为感觉的对象是处在流变之中的可感事物,因此,要获得“知识”就要运用理智,因为理智是一种推理的能力。于是,柏拉图就把算术和几何学看成是运用理智推理的典型。不过,由于在算术和几何学中,不仅理智推理的前提是假设,而且理智推理的过程也涉及感性的因素(例如几何学中的图形、图解之类),所以运用理智推理所获得的知识,一方面是从前提下降到结论的知识,另一方面也是夹杂着感性因素的知识,因此只能当作低级知识,而不是“纯粹知识”。为了获得“纯粹知识”,柏拉图主张超越理智而诉诸理性。因为理性与理智不同,不是从假设的前提出发下降到结论,而是把假设的前提当作起点或梯子从而上升到原理(理念),直至达到最终的原理(最高的理念),然后以此为根据考察假设提出的事物,并下降到结论。由于在此过程中,理性决不使用任何可见事物,而只是从理念到理念并归结于理念的认识,所以运用理性认识所获得的知识是不含感性的“纯粹知识”(真理)。正因为如此,所以柏拉图就把理性认识的这一条道路称作“逻格斯”或“辩证法”。然而问题在于,理性如何超越理智也就是理性如何把理智假设的前提当作起点或梯子从而上升到理念?简言之,理性如何认识理念?虽然柏拉图并未明确地告诉我们这一问题的答案,但仔细解读《理想国》(Republic)中苏格拉底和格劳孔(Glaucon)的对话,我们似乎可以肯定在柏拉图看来理性是通过理性的直观超越理智从而直接地认识理念的。下列引文是我们得出这个判断的主要依据。 所以你也必须知道尽管事实上他们(几何学家,引者注)对看得见的形式自身不感兴趣而对看得见的形式是其相像者的事物感兴趣,但是他们在讨论中仍使用看得见的形式:也就是,他们在讨论中所感兴趣的不是出现在他们的图解中的正方形、对角线等等,而是正方形本身、对角线本身等等。他们所作的图形以及图解作为实物事实上有自己的影子(即阴影和水中的影像),但他们却把图形及图解当作影像看待;他们实际上要努力看见的,是只有思想才能看见(which only thought can see)的正方形本身、对角线本身等等。[1]238 这里,苏格拉底对格劳孔的答问表明,几何学家之所以使用假设是因为他们通过对可见事物的推理试图要达到对可知领域中的理念的认识,也就是说,几何学家使用假设不是为了推论可见的图形而是为了认识别的东西—数学的理念。正因为如此,所以数学才是一门“知识”,才区别于“意见”。但尽管这样,几何学家却只能看见可见领域中的图形而看不见可知领域中的理念,因为可知领域中的理念“只有思想才能看见”。因此,根据柏拉图的论证,我们把前者看作是感性的直观,而把后者看成是理性的直观。当然,我们如此解读柏拉图的哲学著作也许会招来严重的非议,因为众所周知柏拉图的哲学著作极具文学的风格,所以“只有思想才能看见”的表述只是比喻抽象的理性认识,不能因此就把它落实为理性的直观,否则也太过拘泥于文字本身了。然而实际上,这是一种似是而非的皮相之见。固然,在柏拉图的哲学著作中充满了大量的文学性的比喻,但是,在这里与其把“只有思想才能看见”的表述看作是比喻,倒不如把它看作是与前者进行的对比要更加准确和妥当。因为在感觉中,柏拉图最重视“视觉”(俗语: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正是通过对“视觉”的分析,柏拉图得出了太阳使视觉的能力成为可能而使“视觉”的对象得以被看见的结论;然而恰恰是在这个结论的基础上,柏拉图又进一步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对比推理: 太阳在可见领域中与视觉及我们看见的事物的关系,正如同善在可知领域中与智力及我们认识的事物的关系一样。[1]235 显然,柏拉图在此运用对比推理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说明“善给予我们要认识它们的真理的事物且使我们有能力获得知识。”[2]236因此,根据柏拉图的这一对比推理,我们可以发现“视觉”的感知与理性的认识之类似性的两点:(1)如果“视觉”的感知依靠“太阳”,那么理性的认识依靠“善”(最高的理念);(2)如果前者是感性的直观,那么后者就是理性的直观。当然不可否认,在柏拉图看来,感性的直观与理性的直观也有下列三点的不同:(1)如果感性的直观使用肉体的官能,那么理性的直观使用心灵的能力或“心灵的眼睛”(the mind's eye);(2)如果感性的直观的对象是流变的可感事物,那么理性的直观的对象则是不变的或永恒的理念;(3)如果感性的直观作为感知只能得到“意见”,那么理性的直观作为认识则获得“纯粹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