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0-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689(2010)01-0013-05 反思“五四”的思想资源,对当下极为必要,这是因为中国的近代化进程没有真正结束,由此“五四”的任务就没有完成,“五四”并未成为历史,成为过去,它所具有的意义,就当下的中国而言,既不是它的象在意义、符号意义,也不是它的纪念意义,而是其巨大的现实意义,它仍是活态的思想库。之所以要对“五四”给予如此高的评价,主要是缘于,包括“五四”在内,从辛亥革命到上世纪中叶,国人在引进西学的同时,做出了大量的思想创新,其中不少新的思想观念早已成为中国社会思想发展的主要根基,还有很多观念也蕴含着中国社会发展的多种可能,对未来的中国有着特殊的意蕴,特别是“五四”现代人道主义观念,在“五四”的思想资源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对于包括“五四”现代人道主义观念在内的这些活态的资源,我们在进行历史研究及历史主义的客观评价的同时,更需要站在当下社会发展、思想发展的立场上,考虑如何活用这些资源,并将其纳入到新的思想生产与社会变革当中。要实现此目的,首先需要,从当下的社会需求出发,对这些思想资源作出一定分析反思。本文力图从三个方面,对“五四”现代人道主义观念进行反思。这里必须强调的是,“五四”现代人道主义观念自出现之日起,便不断地遭到质疑,并受到过严厉批判,甚至这一观念的重要理论代表也曾做出过严肃的自我批判,笔者以为,这些思想资源也应在我们当下的思考中得到充分的重视与考量。 一、关于人道主义社会改造观总原则的内在矛盾 “五四”现代人道主义社会改造观的总原则就是“爱的哲学”观,主张以“爱”的力量,而不是暴力、反抗的方式,彻底解决人类问题,实现世界的大同。“爱的哲学”是“五四”现代人道主义长期被各种政治力量攻击的核心所在。这些批判与思考,尽管有其合理之处,但这些批判者们往往都是急于划清界限,并大多习惯站在自己立场,高高在上地审判,很少会居于“同情的理解”的位置去深切体察,挖掘“爱的哲学”的合理内核。因此,笔者对于这些否定攻击的言论一直深表怀疑,认为倘要真正反思这一观念,以冀对当前产生效应的话,与其接受这些盛气凌人的裁判,反倒不如去回顾现代人道主义者自己对“爱的哲学”内在矛盾的深入思考更为有益。 现代人道主义者在发展“爱的哲学”观念的同时,也意识到了“爱的哲学”观念,以及以其为基础建立的社会改造观本身存在着一些理论与实践困境,如“五四”现代人道主义者最为关注的“憎”与“反抗”的命题,这一难题曾令许多人道主义者困惑,他们做出了以一下思考: 其一,某些人道主义者对“爱的哲学”及“无抵抗主义”发出了质疑。这些人道主义者提出了“憎”的存在,他们认为,当面临严重暴力事件及社会不公时,在人的心中“憎”是不可能不出现的,鲁迅在介绍阿尔志跋绥夫对托尔斯泰“无抵抗主义”的强烈反拨时就曾着重强调,“人在天性上不能没有憎”,也就是说,“爱”虽如“无抵抗主义”者所说是人的本能,但“憎”也同样会是善良人的天性。因此在一些人道主义文学家的作品中,与“无抵抗主义”所宣扬的由“爱”发出的不服从相对,出现了由“憎”发出的不服从的行为,这以阿尔志跋绥夫的《医生》为代表,医生拒绝拯救虐杀犹太人的警厅长;在有些作品中,“憎”甚至发展到了极端的程度,如在梭罗古勃的《童子Lin之奇迹》中生动地描绘出了一幕“憎的奇迹”。对于这种“憎”的存在,鲁迅指出,它虽然有违“元抵抗主义”的宗旨,但仍没有偏离“爱的哲学”的核心——“爱”。其原因在于,第一,在鲁迅看来,就思想根柢而言,以医生为代表的人道主义者并未脱离“爱的哲学”的要求,他们的心理动机仍是“爱”,最终的目标也依然是人类爱的实现,况且他们往往是因为大“爱”才去深“憎”的,即他们所表现出的“憎”仍源于“爱”。他们甚至比一些纯粹的“无抵抗主义”者,怀有更宽厚、深沉的博爱之心。对此鲁迅曾做过较为圆满的解说:“这僧,又或根于更广大的爱”。[1]照此理解,《医主》中为反抗正是根植于更广大的爱,因为医生了解到他以前治愈的商人墨斯科皤涅珂夫积极鼓动、出资屠杀犹太人,于是他认为自己也对屠杀暴行负有一定责任,他觉得“倘那时我不曾医好他”,“现在就许要多活出几十个人”,[2]因此这次他为了更多人的生命,拒绝疗救恶人。而《童子Lin之奇迹》中除“恶”务尽的决心,表达的还是希求“完全的解决”,[3]期盼人间“爱”的实现的急迫心理,因此小说中的“憎的奇迹”实际上是别一种意义的“爱的奇迹”。第二,从《童子Lin之奇迹》与《医生》两部作品看,阿尔志跋绥夫们仍然是不赞成“以暴易暴”的,因为即使是在这两部态度如此激烈的作品中,他们也并未主张采取任何暴力方式,他们所赞许的医生和童子Lin所做的,只是基于“憎”的不服从,以及对施暴者灭亡的诅咒,并没有任何付诸行动的反抗。所以在鲁迅看来,阿尔志跋绥夫们终究“仍然不免是托尔斯泰之徒了,而又不免是托尔斯泰主义的反抗者,——圆稳的说,便是托尔斯泰主义的调剂者”[1],从根本上讲,他们始终没有离开人道主义的“爱的哲学”的根基,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对“无抵抗主义”进行了“调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