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7.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152(2010)04-0019-06 长期以来,在各种思想风潮的推波助澜下,人们被不断告诫要警惕无所不在的权力,要和它拆解,予以颠覆和瓦解。林林总总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通常都建立在这个反抗逻辑上,试图改写或重写被男性遮蔽和扭曲的性别经验,并做出了巨大的成绩。对于纠正种种霸权宰制下的单边主义的固执偏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功不可没,它是思想、文化整体进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作为一种前设的二项对立框架,其狭隘性如此明显,以至如果轻易把女诗人的写作放在这个框架下讨论,很可能会损失许多比“女性写作”更有意味的东西。 本文选取的四位女诗人,无论诗歌风格还是与诗歌传统的关联,抑或题材和主题,均很难从中抽取太多的共性。之所以将她们聚拢在一个标题下讨论,是因为,在题材处理和经验想像方面,她们不约而同地触及了当下诗歌写作中的一些重要问题。另一个原因是她们近几年都同时出现在一本名为《新汉诗》的诗刊中——其“偶然”性或不约而同的缘故涉及当下诗歌出版与批评的秩序,本文暂且不去探究。在这些诗人涉及女性经验的诗篇中,尽管性别想像常常是诗歌书写的出发点和基本动力,但其启发性远远大于“女性诗歌”,这体现在对更广阔经验的接纳、日常与诗意的辩证、尖锐经验的诗艺转化等方面。很大程度上,她们的诗写实践超越了“女性诗歌”的狭窄内涵。在我看来,这些诗人作为个案,与其说,揭示了作为代际的“女性诗人”在书写性别经验方面的演进,不如说,汇流在整个诗歌写作的河流中而尤为显得独树一帜。 一、大于“女性诗歌”的文本 论及女诗人的写作,尤其是女性经验明显的篇章,人们往往先验地将其归入“女性诗歌”的谱系。一种几成定见的预设是,书写女性经验,无论就题材的规定性,还是内在的诉求,女性经验往往在与男性(权)世界的抗辩中才得以成立和命名,因而,女性经验革命的、政治的潜能理应得到足够的强调与肯定,其取向无疑是女性主义的。从社会学的层面看,彰显女性经验的价值作为社会规划的一部分,它对种种被压制的经验暗区的还原或拓展自有其重大意义。不过,具体到女性诗人的写作,经验的处置立场和效果却未必天然是女性主义的。这是因为,一方面,作为日常政治的女性经验和诗中的女性经验有质的差别,另一方面,女性经验的征用、组织也折射出立场的差异,在理论和实践上,它们可能从本体论的地位被强调,因而在立场上作为抗辩性的基质被体认,在诗歌书写中,也可能仅仅作为认知之一种的材料予以形式化,在营造诗歌话语形构的过程中,保持反思性的和对话性的维度。 诚如人们将会看到,这四位女诗人在处理女性经验的时候,有效地逸出了本体化地处置女性经验的二元框架,这使得她们的诗篇常常成功地从抗辩的、对立的经验本身的自限中游离出来,走向了多重经验的沟通与对话,并得以探及更为广阔的经验空间。很多时候,女性经验不再天然地作为无需检查的形而上学被放行,而是在省思的维度予以审视。因而,许多诗作虽然有或隐或显的女性视角(女性体验),但这种视角和体验通常只是她们在诗中展开想像的探测器,并没有拘限于某种单一的女性经验。这就是说,即使一种写作从诉诸女性经验出发,但表达某种女性主义的诉求也许远非她们的旨归。正如有论者明确区分女性经验和女性主义诉求:“如果只因一本书将妇女的体验放在中心地位,就认为它具有女性主义的兴趣,这将陷入极大的误区。”[1]重要的是,女性经验仅仅是诸多经验的一种,在有作为的诗篇中,它应该被当作激活其他经验的媒介物,也只有在这时候,女性视角才是包容、深化进而体认更复杂的各种观感的一个有效途径。 在沈杰的《给祖父》中,孙女的视角中祖父暴戾,但当“所有的暴戾都撤下”后,诗中的说话者试图艰难体认的是祖父这个被世界压迫也压迫世界的男人,其间百感交集的领悟并非某种女性主义倾向所能概括,固然其中不断地回溯作为羸弱者的“我”被压抑的灰色童年,而诗的最后却以感叹的口吻写道:“情愿让整个不愉快的童年再来一次。”就这首诗而言,对自身之外世界的包容与体认与其说全然出于对亲人的缅怀,毋宁说是对更为复杂的作为承担者当然也是压迫者的男性世界(同时也是自己的世界)的体谅,并试图同它对话。在《给祖父》中,虽然有非常丰富的女性体验,把自己从童年到大学的若干记忆贯穿其中,女性经验面对男性世界(祖父的世界)尽管不乏压抑的、心酸的体会,但与其说是对抗的,不如说是对话的,自我的经验是对其开放的。 的确,女性经验不能作为一首诗划入女性诗歌谱系的可靠标识。因而,对于那些女性经验色彩浓郁的诗作应更为审慎地解读。一些诗人善于从细微的、甚至老旧的一类体验开始,书写一些微不足道的情愫,但可贵的是,她们并没有就此止步或拘泥于玩味女性独有的体验,而是跃升到对广阔而复杂的生活之领悟。在《春天复苏的行政助理》中,青蓖以一个女职员的视角,从一种幽闭的情怀出发,“独自一人听外国歌曲”,但很快转向了面向外部的开放,在“立春后的小南风”吹拂下,把自我的敌意和沮丧这一类对抗的情怀予以摒弃,而后以反讽式的“明天她还会让人们看到她可敬的职业精神”结尾,努力包容恼人的都市的、写字楼式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