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H207.4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8039(2010)04-0038-06 崇高是“十七年文学”的时代主潮,在共和国初期的战争小说中表现得更为鲜明,这也是由战争本身的特质及文学与时代的关系所决定的。于战争中崛起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在取得战争胜利的最初时段里,必然要求其战争文学奏响出激昂的旋律、胜利的凯歌。20世纪80年代后,这一形态在战争小说中的位置及其内部的质素相应地发生了变更,产生了新变。 一、弱化战争场景,凸现人的心灵崇高感 对战争小说来说,气势恢弘的战争场景是构成崇高感的一个重要因素。但是,与上世纪50-60年代的战争小说追求大构架、大情势相反,20世纪80年代后,战争场景趋于弱化。以李存葆等为代表的一批作家对战争的思考、对战争的态度变得比以往深邃、冷静,战斗过程、战争场面、胜负结果在小说中的比重已不那么重要,有的仅削弱为作家传达心智的一种背景。观念的转化是显见的:不再单纯地记录战争的场景、胜利的画面、欢欣的泪水,而是冷静地反思战争给人的情感与命运带来的影响,考辨战争与人之间那种复杂错综的关系,辨析战争历史与社会现实对人生历程的磨砺与变化。从强化战况的再现到弱化战争场景的描写,意味着战争小说视点的新变,意味着战争小说审美兴趣的调整与转换。 应该看到,战争场景的弱化并非是战争小说崇高艺术魅力的退化,而是更为灵动的深化。80年代后战争小说追求崇高主要从人的心灵中追求崇高感,这其中又分为两个方面。 一是表现高尚而充满理性的崇高。崇高总是与高尚的精神境界同时又是与理性之光联系在一起的,高尚的精神世界常常激发起人们心中敬佩与崇仰的感情。《高山下的花环》中韩玉秀、梁大娘即使步行来到连队也要还清烈士的欠帐,即使自己再苦再累也要支持、理解梁三喜为部队、为国家所做的一切的崇高襟怀,使其获得了振聋发聩的艺术效应。《凯旋在子夜》重在描写童川、林大林在枪林弹雨、生死攸关之时,对军人的荣誉、国家的责任、自身的价值的感怀与思索。两人有情恨却又在临阵前成为上下级的战友,他们各自不同的坎坷经历,使他们的精神世界自始至终都充满着情感与理智、国家与个人的矛盾冲突。小说通过他们之间的彼此了解,传递互为内疚的精神世界,终于共同渡河执行任务,成为生死与共的战友的感人描写,告诉人们:战争检验人心,战场考验灵魂。在生死考验面前,往日个人的恩怨无足轻重,祖国的安危、人民的幸福、战友的生命才是维系于心的情怀。 这一崇高的情感,洋溢在作品的始终,强化了小说的崇高气势。国民党人士在我们的文学中一向是作为反面人物或者配角出现的,但在《战争和人》中作家王火完全以抗日战争作为背景、国民党民主人士作为主角,通过童霜威的人生历程与心灵的选择,形象地说明了“历史向人心生成”的必然趋势,流贯于全篇的不屈的崇高的民族精神,犹如一股暖流在作品中涌动。小说以战争为背景,将童霜威这样一个身世独特、经历复杂、性格别样的国民党高级边缘官吏,投入到变幻莫测的时代风云中,揭示他人生的苦闷、彷徨、徘徊、挣扎、探索之旅,通过他几经迷惘终于在抗日战争后期中国向何处去、人民向何处去这一历史转折关头,选择了正确的符合历史走向的心路历程,雄辩地证明了人必将在时代中冶炼、在理性中锻造、在历史中升华这一崇高的主题。 由于地位与环境的影响,童霜威对于抗日顾虑重重,又怕军事失利,又怕生灵涂炭。有苟且偷生思想,却无决战决胜信心。他正直,也有正义感和爱国的感情,可又搀杂了世故和圆滑,常常妥协、迁就。尽管如此,坚守民族大义和做人的节操是童霜威毫不动摇的人生之本。他改名换姓做寓公,无论是汪伪集国威逼利诱还是日伪特务们绑架软禁,他一概不予理睬。童霜威虽未以投笔从戎的方式表达他对抗战的决心,但他以崇高的民族气节捍卫了人生中最可宝贵的精神情操。以自由之身、正直之心,走上了一条对国家民族和百姓有利的路。人生即选择。对于童霜威而言,人生即是自由,人生即是气节,人生即是民主,人生即是由历史生成、顺应时代走向、指向未来意蕴的崇高的心灵选择。 不过,20世纪80年代后的战争小说在表现人的崇高感时,人的崇高精神已从空中降落到人间,人物的思想境界丰富而可触,既展示人物高尚的道德情操和奉献精神,却又让崇高的品格滋生在现实的土壤中,萌生于生活中人的合理的需要与付出,以及人自身对合理利益的维护与索取上。同是奉献者,《高山下的花环》中的梁三喜、靳开来的精神境界和审美内涵与20世纪50-60年代已有显著的区别。梁三喜是背着沉重的经济包袱和家庭拖累而义无反顾地走上战场的,那一尺见方的欠帐单及其处理方式,闪现出新时代传统型军人在家国同构的历史使命中,坚韧不拔的毅力,伟大高尚的胸怀。他“人死帐不能死”的崇高精神,宁肯自家受累也不肯增添国家的负担、损害战友的利益的高风亮节,虽也透出压抑与沉重感,但更激起人们崇高的敬意。童川上战场本是想转移生活的不幸,但在阵地上看见战友的牺牲后激起他仇恨的怒火,他开始思索他们这一代受过挫折的年轻人应该怎样捍卫祖国的荣誉,接受生与死的考验,而不应停留在个人的恩怨得失上。《我是太阳》中的关山林是个战神,但小说却从他与乌云的婚姻写起,将个人需要的必要索取与军人本职的崇高奉献结合起来,使崇高更具现实感。身为军人,国家需要就是个人的需要。丁贵(《师长向士兵敬礼》)、江涛(《穿越死亡》)等接到出征的命令后,毫不犹豫地肩负起祖国的重托。他们反复推敲作战计划,不仅争取打胜,更要争取打得漂亮,以最少的代价赢得最大的胜利。当然,也不必讳言作为职业军人他们对高一级职位的渴望,他们全心打好一仗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为肯定自身的价值、提升自己的职务增添更有分量的筹码,这是每个职业军人所应有的荣誉感与使命感。小说将与他们有着同样想法和能力的人拉到同一起跑线上,让他们共同为崇高的也是现实的目的而冲刺。这里有权谋,但不惟权谋,最终还是以战斗的结果为衡量的主要依据,尽管惊心动魄,但积极向上的美感,还是升腾起崇高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