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2338(2010)01-0106-04 1920年5月,朱自清修满学分,从北大哲学系提前一年毕业。彼时适逢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挽经运动”风潮平息,被称为国文“四大金刚”的夏丏尊、刘大白、陈望道、李次九等教员辞意颇坚,皆随经亨颐校长离校,一时师资缺乏。继任校长姜琦(伯韩)为此特向曾援手调停一师风潮的北大代校长蒋梦麟求助,蒋梦麟遂推荐北大学生朱自清、俞平伯等去任教。朱自清便于是年初秋,携妻儿来到一师担任国文教员。 俞平伯与朱自清一道从北大到一师,彼此切磋诗艺,创作了不少新诗。俞平伯曾以小诗形式留下了初到一师时朱自清的剪影: 微倦的人, 微红的脸, 微温的风色, 在微茫的街灯影里过去了。 ——《小诗呈佩弦》 10月,朱自清得到俞平伯的《忆游杂诗》十四首,受其感染,亦写下了《杂诗三首》,诗体小而精致。以后他陆续写过一些小诗,意境与技巧上,益趋成熟。试读下列小诗: “闻着梅花香吗?” ——徜徉在山光水色中的我们, 陡然都默契着了。 ——《香》 年方22岁、初出校门的朱自清,教态方正而略显拘谨。对于“小先生”朱自清的教态,学生魏金枝描述如下: 他那时是矮矮胖胖的身躯,方方正正的脸,配上一件青布大褂,一个平顶头,完全像个乡下土佬。说话呢,打的扬州官话,听来不甚好懂,但从上讲台起,便总不断的讲到下课为止。好像他在未上课之前,早已将一大堆话,背诵多少次。又生怕把一分一秒的时间荒废,所以总是结结巴巴的讲。然而由于他的略微口吃,那些预备了的话,便不免在喉咙里挤住。于是他就更加着急,每每弄得满头大汗。[1] 偏偏一师学生方历学潮,思想、言行解放,却亦不免轻慢纪律;多思善问,但又不时“剑走偏锋”。如果说,课间学生频频发问那毕露的锋芒朱自清犹能包容,那么,师生间难以倾心交流、“融洽”默契,则使他备觉心灰意冷。 学生们适逢花季,青春年华的所有错失都是可谅解的;于是朱自清便唯有自剖自责,尽管身为教师的自己与学生几近同龄人,仍聊以“学识不足”离职。 是年秋,经刘延陵介绍,朱自清去地处吴淞炮台湾的上海中国公学中学部任教。到了那边,刘延陵便告诉他:“叶圣陶也在这儿。” 一个阴天,朱自清跟随刘延陵去拜访叶圣陶。见了面觉得叶圣陶的年纪其实并不老,只那朴实的服色与沉默的风度与平日所想像的苏州少年文人不甚契合罢了。 相处久了,朱自清发现叶圣陶始终寡言。大家聚谈的时候,他总是坐在那里那么有味地听着,自己却一言不发;至于与人独对时,自然免不了要说些话,却决不与人辩论。每每觉得要引起争辩了,便以“这个弄不大清楚了”一句话息事宁人。他的和易出于天性,并非阅历世故,矫揉造作而成;他的和易又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不久,中国公学陡起风潮。叶圣陶不仅赞成朱自清强硬以对的办法;更对着那些风潮妥协论者勃然发怒。 风潮结束后,叶圣陶回了甪直的家;朱自清、刘延陵则复归浙江一师。 1921年11月,朱自清回到一师。不出半年,转辗三校,归去复来,不免生出生事如转蓬之叹。 校长马叙伦托他邀约叶圣陶来任教,朱自清便欣然去信,信中谈及一起在上海中国公学教书时,以为空闲,许多话尽可以在海滨散步时细说,未料学校风潮陡起,甚是扫兴。但不知能否在杭州西湖边重拾余兴,只可惜天已经凉了,乘划子恐怕不甚相宜了云云;叶答应了,并在回信中称:“我们要痛痛快快游西湖,不管这是冬天。”在朱自清印象中,叶圣陶像小孩子一般天真,也像小孩子一般离不开家人。不得不离开家人时,他也得找些朋友伴着,他畏惧孤独。故而,叶圣陶11月来杭城时,朱自清特意到火车站去接,生怕他在车站一类地方,会感到离家的寂寞。 浙江一师的教师宿舍构局是:一位教师一间宿舍,兼具书房、办公室、客厅、卧室的功能。在“一进”校舍的二楼,鲁迅曾独住西头,李叔同曾栖居东首;朱自清与叶圣陶的宿舍则并排于中央。朱自清与叶圣陶相交甚洽,索性把两间宿舍,一间作了两人的卧室,一间辟为书房,两人各据一桌。 12月14日(阴历十一月十六日)夜晚,月色真好,朱自清乃约叶圣陶与另一友人泛舟西湖。已是冬日晚上九点多了,湖上唯余他们一叶划子。有点风,月光照着柔柔的水波,一溜儿寒光,像新砑的银子。湖畔的山只剩下淡淡的影子,山下偶尔有一两星灯火。叶圣陶口占两句诗道:“数星灯火认渔村,淡墨轻描远黛痕”。大家都不大说话,均匀的桨声中,朱自清渐入梦乡。忽听船夫问要不要上净寺去,那天适是阿弥陀佛生日,净寺分外热闹。于是,一行人系舟上岸到了寺里。但见殿上香烛辉煌,满是佛婆念佛的声音;而那晚钟虽已声去远壑,似仍有余音共鸣,震醒如梦中人。[2] 朱自清与叶圣陶常促膝相谈,“抒发的随意如野云之自在,印证的密合如呼吸之相通”。即便一时意会难以言传,任话语混沌无序,不牵强附会,硬求逻辑化;纵然彼此见解有分歧,任观点相反相成,不强作个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