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1207.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152(2010)02-0018-04 一、与时代相切合直指新诗本性的“诗质”论 诗是人类生命意义的根柢之所在,诗歌是人类本心的语言呈现,是人类唤醒自我、确认自我的灵音。诗即人的本质,诗的意义远远超出文学之外,因此,真正的诗体,不仅应有呈现诗的能力,更应有呼唤诗的能力,也就是说真正的诗体应该有力量让每一个有文字能力的人成为诗人。从这个角度说,似乎只有中国古典时代的格律诗才是最成功的诗歌,这和年轻的诗体建设及尚在进行中的新诗形成鲜明的对照。 闻一多是新诗文体建设的关键性的人物,在寻找新诗质与现代汉语的最佳契合点,确立新诗的审美规范方面,有着至今依然无法逾越的重要地位。尽管闻一多的“三美”诗论没能建立起新的成功的诗体规范,但回望闻一多,我们还是发现,在闻一多和我们之间的时间通道里,在时间敞开看似不断增值的新诗空间里,我们对新诗的认知,其实并不比闻一多多多少。因此,温故闻一多,在闻一多的诗论里体会挣扎在诗形与诗质、传统与现代、个体与群体之间诗体建设的巨大困难,对我们认读新诗的基因密码,依然有着重要意义。 新诗之产生,既来自西方工商文明对中国农耕文明的入侵,也来自中国知识分子呼唤现代文明引发的语言革命。当机器的轰鸣彻底打破山水田园的宁静,机械时代的碧水青山不复往日的明媚妍媸,当文言与时代脱节无法有效传递新的信息,当封闭保守的农耕文明被视为必将逝去的落后而科学民主的工商文明被看成是必将到来的进化时,旧士人和新知识分子的内心在新旧矛盾之间挣扎,不仅旧诗境不复存在,旧诗心亦不复存在。世界变了,变得更接近散文而不是诗;功利心重了,重得许多人远离诗心。时世变易面前,旧体诗自然不仅变得日渐矫情和力不从心,而且还成了文化革命者眼里必须革除的阻碍历史进步、象征旧士人文化心态和特权的意识形态。因此,胡适在西方诗歌的启悟下写出第一首残留着文言痕迹的白话新诗,是新知识分子试图以一己之力推动历史前行的必然,是散文时代诗歌因时而变的一种必然,这其中的意义显然是远超出文学之外的。因为新诗先驱们急于用白话将人性和诗歌从旧格律中解放出来,并没有完整的有关新诗修辞和新诗文体的深刻认知,于是,刚出生的新诗,是诗人们喉咙里发出的分行排列的大白话、旧诗词曲的白话新说和欧美式呐喊的交响,它不成熟的内质和外形让人无法理直气壮地把它当成诗歌在新时代生命的延续。 正因为如此,闻一多才试图重整新诗的文体规范,以使新诗能够真正拥有自足的审美修辞。 闻一多的新诗观念来自于熔中西诗艺于一炉重铸新诗的进化论的乌托邦想象: 我总以为新诗迳直是“新”的,不但新于中国固有的诗,而且新于西方固有的诗。换言之,他不要作纯粹的本地诗,但还要保存本地的色彩;他不要做纯粹的外洋诗,但又尽量的吸收外洋诗的长处,他要做中西艺术结婚后产生的宁馨儿。[1]361 我们谈到艺术的时候,应该把脑筋里原有的一个旧艺术底印象扫去,换上一个新的、理想的艺术底想像,这个艺术不是西方现有的艺术,更不是中国的偏枯腐朽的艺术底僵尸,乃是熔合两派底精华底结晶体。[2]15 这种进化论的诗歌观念似乎更多的来自想象而非实证。因为中西诗歌艺术生长的文化语境不同,社会环境迥异,语言和思维方式天差地别,许多似是而非的诗歌元素,如直觉、幻象、意象、象征、暗示,看似东西诗艺兼有,实则一古一今,一中一西,无论是形式还是内质,都大不相同,并非中西诗艺兼有的会通因素。且闻一多所处的时代,一脚踩在旧时代的泥泞里,另一只脚却在走向未知的现代,其时代环境既与李白、苏轼所处的山青水碧的农耕时代不同,又离济慈、王尔德烟尘弥散大地的工业西方甚远,如何能使从他们那里借来的“词”相互融会并与闻一多感受到的“物”对应起来呢?对于中西诗歌修辞如何融会,闻一多没有专门论述,然而,他有关新诗“诗质”“诗形”的论述和煌煌诗作似乎给了我们答案。 闻一多的新诗诗质论的关键词是“时代精神”,认为新诗与旧诗不同在于新诗的时代性。在评郭沫若诗集《女神》的时候,他这样说道:“若讲新诗,郭沫若君的诗才配称新呢,不独艺术上他的作品与旧诗词相去最远,最要紧的是他的精神完全是时代的精神。有人讲文艺作品是时代的产儿,《女神》真不愧为时代底肖子。”[1]356他认为郭沫若《女神》的“动”“反抗”“科学”的精神和开放的意识、世界性的眼光即“时代精神”。 闻一多认为新诗的“时代精神”,还在于诗歌要有现代的情感、想象、意象、意境,他认为五四早期新诗的陈词滥调,固然是拘泥于词曲的音节,更在于缺乏与新时代相应的想象力,缺乏当代的生命意识,因此不能产生“浓丽繁密而且具体的意象”[1]315。 闻一多认为批判现实也是“时代精神”的体现。认为诗歌应该关注现实,批判现实,写生活的血和泪。他在给臧克家诗集《烙印》的序中极为欣赏臧克家“嚼着苦汁营生”所显示出来“生活的意义”[1]389。然而诗歌的现实性并不是对生活经验的复写,而“应以自然作原料,而参以人工,一以修饰自然的粗率,二以渗渍人性,使之更接近吾人,然后易于把捉而契合之”[1]307。即以人性使生活经验转化为诗歌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