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101(2010)-02-0096-9 新文学运动时期大量输入的外国文学,对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学观念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自此以后,中国文学界开始认识到翻译工作的重要性。郑振铎曾说:“翻译者在一国的文学史变化更急骤的时代,常是一个最需要的人。”[1]施蛰存因此积极翻译外国文学,他说:“大量外国文学的译本,在中国读者中间广泛地传布了西方的新思想、新观念,使他们获得新知识,改变世界观,使他们相信,应该取鉴于西方文化,来挽救、改造封建落后的中国文化。”[2:1410]施蛰存是一个小说家,所以在他的翻译工作中,小说翻译是最多的。他早期的小说翻译,直接影响着他的小说创作。他从事翻译工作长达60年,如果说施蛰存的小说创作在20世纪30年代就结束了,小说翻译则伴随着他一生。 一、从模仿到创造,弱小民族文学的精神影响 施蛰存最初接受外国文学的熏陶是他中学刚毕业时,当时看的还只是中译本。虽非原文,但这些作品却也从精神层面,尤其是弱小民族的民族精神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他说:“最先使我对于欧洲诸小国的文学发生兴趣的是周瘦鹃的《欧美短篇小说丛刊》,其次是小说月报的‘弱小民族文学专号’,其次是周作人的《现代小说译丛》。这几种书志中所译载的欧洲诸小国的小说,大都篇幅极短,而又强烈地表现着人生各方面的悲哀情绪。这些小说所给我的感动,比任何一个大国度的小说所给我的更大。尤其是‘弱小民族文学专号’,其中又有一些论文,介绍欧洲诸小国文学状况之一斑,使我得到了初步的文学史知识。”[2:1223]施蛰存从看中译本进而看原文,之后开始从事翻译,早期主要是翻译欧洲各小国文学作品。虽然他毕生都未曾出过国,但却从外国作家的叙述中构想出异国的天地来,并从中看出同为弱小民族的异同点来。他说:“我怀念着巴尔干半岛上的那些忠厚而贫苦的农民,我怀念着斯干狄那亚的那些生活在神秘的传说与凛冽的北风中的小市民及渔人。我觉得距离虽远,而人情却宛然如一。在我们的农民中间,并不是没有司徒元伯伯,而在我们的小城市中,也有很多同样的‘老古董’。所可惜的是我们的作家们却从来没有能这样经济又深刻地把他们描写出来,于是我们不能不从旧杂志堆里去寻觅他们了。”[2:1223]这些弱小民族的悲哀情绪明显地影响着他的早期创作,他最早自费出版的《江干系》就留下了弱小国家文学的印记,施蛰存从保加利亚作家安盖尔·卡拉列舍夫那里感受到忧郁的情调,以及对保加利亚农民的阴暗生活描写而唤起的同情;在捷米脱尔·伊凡诺夫的作品中看到素朴而单纯的农民阴暗生活;在近代犹太著名作家俾莱支的小说中看到犹太民众孽孽矻矻生活的苦痛情形;从南斯拉夫作家伊索·维列卡诺维区的描写中看到克洛谛之乡村生活。保加利亚作品中美丽的爱情故事,南斯拉夫小说对自由的追求与渴望,波兰文学的爱国主义情感,与施蛰存的民主主义思想,爱国主义思想,自由主义思想一拍即合。施蛰存扎实的古典文学基础与这些新兴的思想相融合,产生了文白相间的模仿痕迹很重的新小说。 1928年,施蛰存由现代书局出版了他的翻译集《俄国小说集》。与此同时,他模仿着苏联革命小说写了描写中国革命的小说《追》和《新教育》,但当时他其实并不明白什么是革命,于是,这两篇作品也就成为了一个机械的尝试,并且缺乏生活,艺术特色上有些不中不西、不伦不类。 施蛰存1929年出版的小说集《上元灯》是一个更好的新尝试,它明显地受到保加利亚作家艾林·沛林和挪威的哈姆生的影响,这一时期,他的创作已经不再是粗糙的模仿,而开始成熟,有了自己的特色。 施蛰存欣赏并翻译了艾林·沛林的作品,这位作家的作品不多,但很精致。施蛰存曾这样形容他的作品:“文学作品不应该像蔬菜一样地用筐子去衡量,而应该像真金及钻石一样地用克拉去衡量的。”[3:577]因为“他的作品中所创造的人物,没有一个不是社会人。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思想行为,他们的情感,全都是保加利亚人民的灵魂之再现。他的小说往往在幻想中渗入了真实,愉快中泄漏了悲哀。”[3:577]与施蛰存自身的经历相类似的是,艾林·沛林生活在都市,但他生长在乡村,“他的小说里充满了保加利亚的风景。然而把本国的风景放在作品里面,并不是作为一种外表的装饰用的。他是把自然作为一种很深沉的情绪之基础的。如果没有这种风景的穿插,则他的作品中的人物便会失去其真实性了。所以他是把‘自然’人格化了,与人的运命混合起来的。”[3:578]在艾林·沛林的作品中最突出的那些特色,如“幻想中渗入了真实,愉快中泄漏了悲哀”,如“深沉的情绪”和“穿插的风景”,都成为施蛰存的《上元灯》的基本表现手法。 施蛰存说小说集《上元灯》中的10篇小说都写了“一种感怀往昔的情绪”[4:56]。翻开《上元灯》,映入我们眼帘的第一篇小说《扇》,就是一幅“轻罗小扇扑流萤”的美景。一柄茜色轻纱的团扇,记载着一段缠绵、朦胧而忧伤的初恋故事。《上元灯》写的是张灯结彩的元宵灯节,一盏精心制作的青纱彩灯传递着少男少女两小无猜的真情。但因为表兄强拿走少女本该送给“我”的“玉楼春”而引起“我”心中异常忧郁,独自回家时想起李义山的诗句“珠箔飘灯独自归”。《周夫人》已是一篇很成熟的心理分析小说,作品写了周夫人对少年微官的爱恋,但并不以周夫人的视角,而从一个孩子的眼里,感受成年女性的性苦闷、性渴望和性饥饿的忧伤。当主人公少年微官长大之后,便更深地感受到这忧伤:“我是在恍然想起了她那时的心绪,而即使事隔多年,我也还为她感觉到一些苦闷呢。”[5:28]《诗人》是一篇《孔乙己》式的人物速写,所表现的是一个“诗人”如何迷失于“诗”的世界中。此文是对旧式知识分子命运的哀叹,有着鲁迅对孔乙己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式的情感。而《宏智法师的出家》则借一盏照路的夜灯,写了宏智法师对前妻的怀念和对自己行为的忏悔——出家人心灵深处的伤痛!《旧梦》和《桃园》也是对昔日同学或恋人的追怀,但有了更多的感伤。《旧梦》写昔日美丽善良、活泼可爱的初恋情人芷芳,竟然变成了衰老的妇人。儿时的恋人还在,但面貌全非,男女之情已荡然无存。主人公看到了岁月的残酷无情,它不但改变人的外表,更多的是改变人的心灵。主人公通过芷芳感受到自己青春的流逝。施蛰存与艾林·沛林一样,将忧伤与惆怅融入故乡的秀丽风景中。如在《渔人何长庆》里,施蛰存这样描写美丽的江南水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