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十月》第二期刊登了裴春芳辑校的《沈从文小说拾遗》,郑重指出《沈从文全集》第十卷里的《摘星录》,原是发表在香港《大风》半月刊第73至76期(1940年8月20日、9月5日、9月25日、10月5日分四次连载)上的《梦与现实》(署名李綦周)。此篇后以《新摘星录》之名,重刊于昆明《当代评论》第3卷第2至6期(1942年11月22日、29日、12月6日、13日、20日);复以《摘星录》之名,重刊于桂林《新文学》第1卷第2期(1944年1月1日)。这三个版本可简称为香港本、昆明本和桂林本。《沈从文全集》第十卷里的《摘星录》采用的是桂林本,与香港本的文字不尽相同。而沈从文1941年6月20日、7月5日及7月20日分三次连载于香港《大风》半月刊第92至94期上的《摘星录》(署名李綦周),则为《沈从文全集》所失收,成了佚文。 这个重大的发现是近年来沈从文研究最可喜的收获,裴春芳挖掘史料的可贵精神着实令人钦敬。与《沈从文小说拾遗》一同发表的研究论文《虹影星光或可证——沈从文四十年代的爱欲内涵发微》(以下简称《证》文),写得很有才气,但作者对《摘星录》的探究和考证却颇有可商之处。早在裴春芳之前,已有人认为沈从文这一时期“小说的描写与叙述是完全实录的,故事有它原始状态下的真实”,① 《证》文则进而断言新发现的《摘星录》“是沈从文爱欲体验的记录”,而这一个“偶然”应该是“经常在文人雅集诗酒风流之际抚琴吹笛的张充和”,为了阐释这个重大发现,《证》文列举了许多“事实”,这些“事实”都不能成立。 一 《证》文说“香港本《摘星录》虽然文字精美雅致,但笔触实际上最为刻露,其中女主人公的生日亦是一个可以探究的重要信息”: 作品在叙述女主人公在半推半就中接受“客人”的疯狂爱欲之际,特意点出这位“女主人”的生日是七月十二日。按,张充和生于1914年。据傅汉思《我和沈从文的初次相识》透露,张充和生日应该是5月20日。查1914年农历闰五月二十,正是阳历7月12日。这一小说中的细节,与张充和的生日如此若合符契,看来绝非偶然,应该是有意为之的。” 因为《摘星录》“女主人”的生日是七月十二日,而张充和的生日是1914年农历闰五月二十,正是“阳历7月12日”,则作品作的“女主人”便是现实生活中的张充和,而“客人”就是沈从文。 这个“发现”只是《论》文作者的奇想,《证》文作者考证的“张充和的生日”,纯粹出自猜测。关于张充和的生日,至少有以下材料可以作证: 1.张允和写的《王觉悟闹学》② 一文说: “1920年的春天,小四妹才七岁,回到了苏州。”这“小四妹”就是张充和,间接说明她生于1913年。《王觉悟闹学》一文后注“1979年11月初稿,1995年10月二稿”。 2.张家有二种《家谱》,一是由张充和的弟弟张定和编的《家谱简编》,二是由张元和与张充和最先编写,经过家人审订,并由“充和敬署”的《乙酉正月肥西张公荫毂后裔谱简料汇编》(上册),现将《汇编》(上册)中有关张充和的文字抄录于下: 张充和,字季充,女,行四,1913年5月17日生,北京大学毕业,发表诗歌、散文、短篇小说多篇,曾在耶鲁大学教授书法和昆曲,致力于中国书法和昆曲在海外推广60年,著有《张充和小楷》,同傅汉思共同将唐代孙过庭《书谱》和宋代姜夔《续书谱》合译成英文出版。 《汇编》(上册)书前有张金龄2001年2月15日写的《序言》,据此可知《汇编》(上册)大概是2001年或2002年印制的。张金龄在《序言》中谈到《汇编》的编写过程时说:“先是元和、充和曾在台、美编世系简表”,张充和在编“世系简表”时,是不会把自己的生日搞错的,可以认定张充和生于1913年5月17日。 3.2006年8月香港《镜报》月刊刊登的莫利亚写的《璞玉浑金 古色今香》,文中写道:张充和“1913年5月17日生于上海,属牛。” 4.张充和的大弟弟张宗和生于1914年5月18日。假如张充和的生日是1914年7月12日,那她比她的弟弟还晚50多天出生,这岂不成了天下奇闻。 以上四则材料都是在《证》文之前公开出版(印刷)的,并不难找,《证》文作者在“探究”时不依靠这些可靠的材料立论,令人匪夷所思。《证》文作者对傅汉思《我和沈从文的初次相识》的解读也有些想当然。作为一个“洋人”,傅汉思在写给双亲的信中会用中国的“农历”吗?再有傅汉思那封信在文章中只是部分引用,中间插有两个删节号,《证》文作者凭了傅汉思“1948·5·21”写给双亲信中的“昨晚充和过生日”一语,就认定张充和生日“应该是5月20日”,这就忽略了信中的删节号, “昨晚”未必一定就是发信的头一天,即便真的“应该是5月20日”,为保证“探究”的真实和可靠,也应该细细考辨这“5月20日”是否真的是“农历”,年份是否真的是“1914年”。即便张充和生日真的是“1914年农历闰五月二十”,则《证》文强调的“如此若合符契”、 “绝非偶然”、 “有意为之”的“疯狂爱欲”也值得怀疑。小说毕竟是小说,不是“实录”。 “小说”与现实生活中的人和事硬碰硬地套上对应关系,这还是小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