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 6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152(2010)03-0035-07 文体是作家作品自觉的和不自觉的艺术动机、话语蕴涵的表现形式、存在之家。巴赫金指出:“在艺术中,意义完全不能脱离体现它的物体的一切细节。文艺作品毫无例外都具有意义。物质、符号创造的本身,在这里具有头等重要的意义。”[1]因此,作家对生活的发现、对人生的体验以及艺术上的创新往往“物化”在作品的肌理、结构等文体方面,或者说流溢在形式结构上或通过独创的组织结构形式表现、呈示出来。而美国文论家马克肖莱尔更直截了当地指出:“现代批评已经证明,只谈内容就根本不是谈艺术,而是谈经验;只有当我们谈完成了的内容,即形式,即作为艺术品的艺术品时,我们才是作为批评家在说话。”[2]43不言而喻,我们除了从内容层面来理解莫言文学的意义外,还必须从文体的角度来观察和发现莫言文学的独特之处,如此才能达到对莫言文学的透彻把握。 莫言作品的普遍肌理和整体形式结构或体裁性方面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复调”“对话”如同肉体的肌理普遍分布在作品中,组织结构上也采取了多角度、多层次的“对话”格局。 一、“复调”与“对话” 何为“复调”?它与“对话”是何关系?这是我们首先需要梳理的一个问题。 复调是音乐的概念,源于希腊语,指由几个各自独立的音调或声部组成的乐曲。巴赫金借用这个概念来说明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特点,并强调这只是一种比喻。 巴赫金认为欧洲的小说有两种体裁类型:一种是传统的独白小说,小说的人物是受作者支配的;一种是复调小说,复调小说展示多声部的世界,小说的作者不支配一切,作品中的人物与作者都作为具有同等价值的一方参加对话。[3] 显然,复调是个比喻,既然是复调,则至少有两种调子,也许是多种、无数种,这取决于作品中人物的多少,即主体的多少。而复调的根本则在于对话,在于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对话以及主体自我内部的对话。换句话说,复调、对话从根本上说是一致的,是一回事。那么,既然有了对话,何以再生出一个复调概念?这就在于,通过另一种话语方式(这里是音乐)的比喻,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作者的用意。更重要的是:一、对话突出的是一个主体与另一个主体间的特殊关系状态,而复调可以用来描述多个主体间的相互关系情状;二、对话突出话语性、直观性、语言性——尽管对话也可以是比喻的,隐蔽的,间接的,而复调则往往较为隐蔽,不够直观,并且是非语言(狭义)性的;三、如果说对话、话语突出语义指陈和不同对话主体间观点、意图的差异、分歧的话,复调突出音调的感染、风格的差异。可以说没有什么对话不是复调的,也没有什么复调不是一种对话。巴赫金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说: 在每一种声音里,他能听出两个相互争论的声音,在每一个表情里,他能看出消沉的神情,并立刻准备变为另一种相反的表情。在每一个手势里,他同时能觉察到十足的信心和疑虑不决;在每一个现象上,他能感知存在着双重性和多种含义。[4]40-41 因此,当对话是直接的语言叙述、陈述的时候,复调往往以隐蔽的、侧面的位置和方式在显露、传达对话中的主体的存在性感受和体验,如同诗有韵、歌有调。换句话说,虽然复调与对话这两个概念的语义侧重点不同,但在根源上是一致的,也即都发源或指向生命主体的存在、生命主体的精神。因此,有时作品的有些内容是直观的对话,我们可以说,这些是对话;有些部分外观上不是对话,它们更像是复调,如: 我终于悟到:高密东北乡无疑是地球上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最能爱的地方。(《红高粱》) 但这种复调何尝不是主体对话的一种隐蔽的投射、表达?因此在下文的讨论中,为了方便,我们将不再严格区分这两个术语,并且它们会交叉出现。重要的是要面向它们的源头,面向生命主体的存在,面向生命主体的心灵,面向生命主体的精神。 二、“复调”与“对话”之源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这部著作中,巴赫金充分肯定了理论家B.基尔波京的看法:许许多多研究者在所有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只看到唯一的一颗心灵——作者本人的心灵。基尔波京则相反。他强调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特殊才能恰恰是善于看到他人的心灵。[4]50基尔波京是这样说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具有一种才能,似乎能直接观察他人的心灵。他仿佛戴着光学镜在窥视他人的心灵,能够把握住最隐秘的思想,观察到人的内心生活中最不起眼的变化。陀思妥耶夫斯基好像越过了外部的屏障,直接看到人的心理过程,并形诸文字……”巴赫金还指出:陀思妥斯夫斯基能够在一切地方,在自觉而有意义的人类生活的种种表现中,倾听到对话的关系。哪里一有人的意识出现,哪里在他听来就开始了对话。[4]56 阅读莫言的作品,我们会发现莫言如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具有突出的能“看到他人心灵”的才能。应该说,这种才能每个人多少都有一些,尤其是小说作家们都会具有,然而,相比起来,少数最一流的作家在这方面的才能会显得特别地甚至不可思议地突出。莫言即在此列。他似乎不是从外观察到人物的内心,也不是用自己的想象去推测人物,那些呈现出的东西好像就是人物自己“说”出来、表露出来的,而他只不过是记录了一下而已。但小说不是人物采访、人物“自述”“自传”,它是作家虚构的产物。因此,莫言是必然要借助观察和内省,设身处地的“将心比心”的理解才能做到的。而要达到他作品中的境地,这观察力、记忆力无疑是要非同寻常的,这内省力,这人生体验是需要极其地丰富与深刻的。特别是它需要作家不是发出自己一个人的声音,只以自己的眼光和观点来看待人物、事物,而必须依靠个人才能的同时超越个人“视界”。如果只以自己的声音、以启蒙的独白来看待人物和世界,作家就不能理解生命和世界的“对话”本质。对这一点有些论者也作了很好的描述,如葛红兵在《直来直去》中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