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课堂与八十年代文学 主持人语:从“作品细读”和“文学史”角度解读作品,是我们早已习惯的研究方法。但这样是否会削减或压抑作品中蕴藏着的丰富信息,使文学作品变成社会之外的一种存在?而在我看来,对“过去”的“作品”进行重读,就是因为我们在作品发表多年后又遭遇了新的时代问题,在这种情景中与作品对话已经比较困难。因此可以说,对文学作品的重读多半是由于新的问题所诱发和直接启动的。这次推出陈华积、张小刚的两篇论文,就是想从这方面做一点点尝试。(程光炜) 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5310(2009)-05-0017-08 1986年刊载于《人民文学》第3期的《红高粱》给文坛引起了很大的轰动。“1986年对于中国当代小说来说,它的重要性不仅表现为一批优秀小说成果的持续丰收,更表现为对传统小说策略的深入反叛和颠覆。《红高粱》就是这场小说革命深入发展中一枚瓜熟蒂落的硕果。”[1]“读《红高粱》,我体验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怵和惊异:震怵于流溢全篇的淋漓的鲜血,那一直渗沥到筋肉里的感觉;惊异于作者莫言想象力的奇诡丰赡,在他笔下战栗着、号叫着的半个世纪前的中华儿女,不仅是活脱脱的生灵,而且是不灭的魂灵。”[2]作为军事文学评论家的朱向前与专业小说评论家雷达等人对《红高粱》如此高的推崇,无疑又为《红高粱》在80年代中后期的奇峰突起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红高粱》在文坛的轰动效应,引来了众多批评家对《红高粱》文学归属的争相命名。一时间“寻根小说”、“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先锋小说”、“历史小说”等不同的命名接踵而来。批评家们依据自己的知识结构、理论素养对《红高粱》所进行的归属命名,与其说是其想尽早在文学评论界占领“山头”巩固“阵地”的表现,不如说是因其文本本身所具有的多重阐释空间才使文学评论界显得众声喧哗。然而,在这些阐释或过度阐释的批评文本当中有一点常常被人们所忽视的是莫言前期创作身份的“模糊性”,也即是莫言作为一个“农民作家”与作为一名“军旅作家”的双重身份所从事的创作与结果之间差异的比照。1984年9月后成为“军艺”(解放军艺术学院)学员的莫言与其前期的创作心态有着迥然的不同:一方面作为“农民的儿子”的莫言,有着二十多年丰富的“乡村经验”,其创作基础与感情思维方式都带有浓厚的“乡村味”;而另一方面,“军艺”学员的莫言,主客观方面的因素都要求其遵从军队文艺创作的指导思想,创作出符合主流意识形态的作品。莫言的矛盾在于既要创作出符合“军艺”主流意识形态的新“红色经典”作品,又不想舍弃其新发现的“高密东北乡”②叙事空间。当莫言硬是把两者“拼接”在一起时,其不同的思维意识与审美形态则会造成异常剧烈的冲突,这种难以把握的“冲突”尤其会令莫言感到创作上的困惑与艰难。《红高粱》正是这样一个既想弘扬主旋律,又在探索建立“高密东北乡”文学王国的多重文本之一。文本内部各种力量的冲突,使这部中篇充满了奇异的张力,也使多重阐释成为可能。因而从莫言双重作家的身份特征来重新考察其创作历程与《红高粱》这一文本的生成,或许不失为一条重新进入“红高粱”叙事空间的路径。 一 《红高粱》之诞生 1985年前后,中国文坛的小说界正酝酿着一场小说观念与小说形式的革命。寻根文学倡导的“文化”寻根与先锋文学新奇的叙事方式,给当时的小说界带来了很大的震动。而这时传统的军事题材文学创作也正处于热火朝天的阶段。由“总政治部”发起于1979年3月份的对越南的“自卫还击保卫边疆英雄赞”③的征文活动及其一系列促进、大力发展、繁荣军事题材文学创作的措施,产生了大量对越“自卫反击战”的作品,“先后收获了《西线轶事》(徐怀中)、《高山下的花环》(李存葆)(以下简称《花环》)、《亚细亚瀑布》(朱春雨)、《痴情》(朱秀海)、《凯旋在子夜》(韩静霆)、《雷场上的相思树》(江奇涛)、《欲飞》(朱苏进)、《最后的堑壕》(王中才)、《他在拂晓前死去》(张廷竹)、《汉家女》(周大新)等作品,都为这场战争留下了历史的生动记录,表现传统的不怕牺牲、勇往直前、夺取胜利的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3]的一批优秀作品,锻炼和培养了一大批从事军事题材文学创作的专业作家。1984年9月“军艺”文学系的创立,更是给军事题材文学创作培养了高素质的军事文学作家和评论家。1985年的中国文坛虽然酝酿着多种文坛风暴,但这丝毫不影响把军事文学创作当作政治任务来抓的“总政治部”继续把“大力发展、繁荣军事题材文学创作”的主题推向高峰。在这样强大的政治力量、政治方针渗透下,1984年9月已成为“军艺”学员的莫言,马上面临着要创作出一部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军事题材小说的光荣“使命”。 可以说莫言从进“军艺”的第一天起,就感觉到了创作军事题材小说带给他的焦虑与荣誉感。莫言的焦虑并非没有原因,虽然莫言进入“军艺”以前曾发表过不少作品,其中发表于1983年的《民间音乐》更是受到著名文学家孙犁的赞赏,称其所塑造的“小瞎子的形象,有些飘飘欲仙之感”,④也曾参加过《长城》杂志1984年举办的笔会,有着丰富的文学创作经验,但是莫言的创作多以描写农村生活见长,即便是发表过的一些写“海洋、山峦、军营”的作品,“一看就是假货,因为我所描写的东西与我没有丝毫情感上的联系,我既不爱它们,也不恨它们。”[4]在进入“军艺”学习后的莫言,除了上课,阅读,和同学交流以外,晚上还经常加班加点闷在宿舍埋头搞创作,“深夜两点,文学系里还是灯火通明。”[5]“军艺”文学系热火朝天的创作氛围同时也激发了莫言的创作热情,入学以来先后发表了“乡土”题材的《透明的红萝卜》、《爆炸》、《枯河》、《白狗千秋架》等一系列作品,然而依旧还没有产生具有影响力的军事文学作品。莫言更渴望能创作出一部真正的军事文学作品,以使自己能获得像李存葆、钱钢等人一样名正言顺的军旅作家身份,“在‘军艺’学习,对军事文学是很关注的,而且系里也希望同学能写出反映军事题材的小说。写农村题材当然也好,可你能写一篇和军事有关的、和战争有关的小说更符合解放军艺术学院部队作家的身份。”[6]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