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 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5310(2009)-02-0001-10 关于“先锋小说”的提法,无论是在学界还是文坛,一直都存有争议。“对这派小说的称呼并不一致,大致有‘新潮小说’、‘实验小说’、‘后寻根小说’、‘探索小说’、‘先锋小说’等多种,但其所指向的作家群是大体一致的,它指向的是这样一些作家:徐星、刘索拉、残雪、马原、洪峰、格非、余华、孙甘露、叶兆言、苏童等。”[1]而事实上,除了命名无法形成最终的定论以外,关于“先锋小说”所指向的作家范围,也并非没有分歧,比如,将徐星、刘索拉命名为现代派作家而不归入“先锋小说”群体[2]。 但正如程光炜在《文学史研究的“陌生化”》中所说的,文学史研究必须有某种“共识”,否则就无法交流。[3]同样,对“先锋小说”的讨论,首先也要站在某种“共识”之上,然后才能进行进一步的处理,或者辩护或者商榷。我想,关于“先锋小说”的共识,很大程度上可能要求助于“约定俗成”,也就是我们暂且不去追问它“应该是什么”,而是首先考究我们眼中的它“已经是什么”。那么,“就新时期文学而言,1985年前后兴起的以马原、残雪、余华、格非、孙甘露等作家为代表的小说创作,由于其自觉的创新试验而被评论家普遍指认为先锋小说”,[4]1这样的说法,应该是比较审慎而能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同的。更明确地说来,“先锋小说”是以其形式上的创新试验而成为某种整体性的文学潮流。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原的代表作《冈底斯的诱惑》在《上海文学》上的发表,成为了80年代的“一个文学事件,以此为先锋小说出现的标志,作家从原来关心写什么到关心怎么写,从先前的文以载道转变为道以载文”。[5]216马原的小说成了“形式试验的范本”[4]85,他也因此“被选定为先锋小说的先锋”[6]165。 然而,这种“共识”很显然也包含着某种危险。提到“先锋小说”,我们通常想到甚至只会想到的就是形式试验、叙述方式的“先锋”。这样很自然地就遮蔽了“先锋小说”在它产生的历史现场所曾经拥有过的其它维度。②同时,由于文学史研究存在的某种“原点”、“标志”情结,我们的文学史视线通常是向后看的,比如从“先锋小说出现的标志”《冈底斯的诱惑》向后看“先锋小说”的发展流变,或者总体性地为这个原点寻找一些背景式的“出生证明”,从而忽略了在这个“历史原点”之前所曾在场的更丰富的信息。 这也是本文尝试考察马原这个“先锋小说”“原点”的“前史”之初衷。 一 马原的西藏梦与西藏题材 1989年初,一位批评家曾这样回顾与描述5年之前的文坛:“及至1984年,人们突然惊讶地发现,中国的人文地理版图,几乎被作家们以各自风格瓜分了。贾平凹以他的《商州初录》占据了秦汉文化发祥地的陕西;郑义则以晋地为营盘;乌热尔图固守着东北密林中鄂温克人的帐篷篝火;张承志游荡在中亚地区冰峰草原之间;李杭育疏导着属于吴越文化的葛川江;张炜、矫健在儒教发祥地的山东半岛上开掘;阿城在云南的山林中逡巡盘桓……”[7] 在这段话里,我们当然能够很容易就发现这张“版图”所缺失的部分:西南角那个在地理上处于边缘的高原省份——西藏——似乎也同时处在文学场的边缘。但如果在1985年再来看这张版图,西藏的位置上,或许已经标上了几个名字:马原,扎西达娃……——1985年2月,《上海文学》发表了马原的《冈底斯的诱惑》;1985年6月,《西藏文学》推出“魔幻小说专辑”。西藏的这群作家和他们笔下的这块地方,逐渐被文学视界的目光所认识与关注。 西藏,似乎因马原等人的小说而浮现在文学视界之中。但对于马原来说,他又何尝不是因为西藏而成功地实现了小说试验,从而进入了文学视界的焦点呢?在他离开西藏8年之后,与他重逢拉萨的原《西藏文学》编辑马丽华“记下他的第一句话是:离开西藏就写不出东西了”。[8]117我想,就后来的事实而言,这不算夸张。② 西藏,对马原和他的“先锋小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一个值得我们首先加以注意的问题。 1982年,马原从辽宁大学中文系毕业进藏。“进藏”,在当代中国,是一个有着特殊与丰富含义的词汇。政治与人文,责任与理想,民族与国家,在这个词汇背后交织形成了一圈特殊的光晕。关于“进藏”,马原说:“1982年大学毕业,我决定去西藏,中专毕业就想去,但因为西藏没有铁路部门所以没能成行。这次终于如愿。”[5]20至于为什么要去西藏,马原语焉不详。不过马原中专毕业第一次想去西藏是在1976年,我们不妨看看另一个1976年进藏的大学生的回忆:“1976年我大学毕业了,那时毕业分配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大学生可是稀罕物,到处都抢着要,在一张学校详细的全国分配名单中,有3个西藏名额。不知道是不是学校担心这3个名额分不出去,还是呼唤大学生激情的需要,反正那次的毕业动员,是前所未有的隆重。一时间,我们那一届498个毕业生中,竟然有492个人报了名,要求到西藏去工作。那个时候有一个口号,叫做‘到边疆去,到西藏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这口号真的非常激动人心。”[9]马原的“进藏”是否有被这激动人心的口号鼓动的成分,我们当然不得而知。不过我想,身处这样的年份中,每一个凡人都不免被社会大潮所挟裹,与大潮做一阵同路人。正如马原在同一篇访谈里提到的“那时候没坐过飞机,听说进藏报到可以坐飞机,以为这一辈子只能坐这一次飞机了,就想借报到坐一回,所以奢侈了一下。报到后急急忙忙拿出飞机票报,生怕报不了,得自己掏钱,起码要两个月的工资”。[10]进藏的大学生马原,在某种意义上,就是80年代初那“数以千计”“潮水般涌向西藏”[11]的大学生中的普通一员。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