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I206.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8135(2009)05-0029-07 如果要问在当下还有什么文学能够掀起一场民众阅读的狂欢,那我们会立刻想到玄幻小说。在2004年全球两大中文搜索引擎谷歌和百度公布的年度十大中文搜索关键词里,其中唯一与文学有关的是一本名为《小兵传奇》的网络玄幻小说;而2005年出版的热门玄幻小说《诛仙》,仅在两个月内销量就突破了12万册,并在几周内迅速占据各大书店的畅销书榜。从2003年开始,玄幻小说就成为网络上的关键词之一,在“起点中文网”、“天鹰网”、“玄幻小说网”等专业的玄幻小说网站上,玄幻作品动辄上万甚上百万千万的点击率。尤其最近一两年,玄幻小说的热度持续走高,在新浪等门户网站的热词榜的前十位中,玄幻小说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更有热心玄幻粉丝,年年都搞网上公投票选年度十佳玄幻小说,激情四溢乐此不疲。玄幻小说目前在本土的巨大成功,如果套用一句西方评论界对《指环王》的评论话语来说就是:“全国的年青人,有一半是已经看过玄幻小说的,还有一半是将要看玄幻小说的。”此语或许稍嫌夸张,但玄幻小说作为一种近年来迅速发展壮大的新型文学,其整体的勃兴图景却是不可否认的现实。有评论早已指出,玄幻小说之于当下,已不仅仅是一种新兴文学,更是扩大成为一种颇有意味的文化现象——2005年被命名为“玄幻元年”这一事实便可以证明,玄幻小说在当下,正以压倒一切其他文学体裁的优势,在生产数量、传播广度、变化速度上明显成为网络文学的主流。更有研究者指出,围绕玄幻小说发展起来的是一条日益坚固并完善的文化产业链,以网络为主要依托的玄幻小说就是链条的核心和运转动力。 面对如此喧嚣的勃兴图景,如果想就玄幻小说自身审美意义方面做一探讨,那么就应当从这个整体图景中提取出当代玄幻小说属性的关键词。而这项提取工作的首步自然是从当代玄幻小说的定义入手,去找寻其自身的特性。事实上,就玄幻小说的研究现状而言,不仅在定义上常常是“玄幻”、“魔幻”、“奇幻”,甚至“科幻”几词混用,并且在很多场合玄幻小说的外延和内涵被注入研究者各自的前理解后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扩大或缩小。例如叶永烈把玄幻小说看作是幻想小说的一种,最常见的名称有三个:大幻想小说、玄幻小说及奇幻小说;[1]黄孝阳称,“回溯中国玄幻小说的起源,可对其粗略分为:西方魔幻、东方奇幻以及东西合璧玄幻三大类”;[2]韩云波把它分为历史神话奇幻、架空虚拟奇幻、现代都市奇幻、西式奇幻和科幻奇幻五类;[3]陶东风强调,玄幻文学的两个关键词分别是“玄”和“幻”,玄为不可思议,超越常规,匪夷所思,幻指虚幻,不真实,不同于现实世界的专职“装神弄鬼”的架空世界;[4]叶祝弟则说:“广义地说,那些以通过非现实虚构描摹奇崛的幻想世界,展示心灵的想象力,表达生命理想的文学作品,都可以称之为奇幻文学。”[5]以上引用的定义,虽然都击中了玄幻小说的某些本质特征,但是或多或少又都有遗漏和不符合新情况的地方。至此,我们综合各家之言,首先认定玄幻小说与科幻小说、奇幻小说等等“幻字辈”文学相比是具有自身特色的:它并不强调小说的科学基础,也与传统意义上的西方魔幻文学与中国神魔志怪存在差异。恰如刘保锋在《中国当代玄幻小说与文化思潮研究》一文中指出的:“这类作品写科幻,却不必在科学上自圆其说;写魔法,又不考证西方巫术体系;写武术,却比传统武侠更神奇强大……不论是虚拟世界的架构,还是人物经历,都是玄之又玄,天马行空,无拘无束”;[6]其次,以玄幻小说宏观上的发展方向是愈来愈明显的本土化这一事实为依据,我们最后给玄幻小说开出这样一个关键词的清单:商业目的浓厚、以网络为依托、融合东西方各种奇幻元素、日渐本土化、创作主体想象力的完全发挥、缺乏科学逻辑。 当代玄幻小说尽管在突飞猛进地进行形体变异,然而却始终摆脱不了以上根本的属性。也正是因为这些不可回避的属性,从某种角度而言,在根本上体现出的是玄幻小说自身审美或文学性的无意义。艾布拉姆斯说,一件艺术品的总体形成中有四要素,它们分别能用四个词予以昭示——“第一是‘艺术品’(work),艺术产物本身;第二要素就是加工者,‘艺术家’(artist);第三,艺术成品又有一个直接或间接源于生活的主题,涉及、表示、反映某个客观事物或者与此事物有关的东西……常常可用称之为‘自然’这个通用词来表示(universe);最后一个要素是‘观赏者’(audience),使作品变得有用的、艺术品的对象——听众、观众和读者。”[7]根据艾氏的思路,我们将此设定用于中国当代玄幻小说本体意义的考察,以作品本身、创作者、创作语境与接受者为思考切入点,从四个方面互相的交涉与综合的阐述角度,来探讨作为通俗文学“新品种”的当代玄幻小说怎样体现出审美无意义的。 一、本体论层面:文本中人性与价值内容的缺失 什克洛夫斯基说:“那种被称为艺术的东西的存在,正是为了唤回人对生活的感受。”[8]这里“生活的感受”,指的就是在人性和生活里存在着最高某种最高品质的善与美的价值。什克洛夫斯基这里强调的是文学文本必须唤回这种本真的感受,否则它便会缺失自己的本体价值;在此基础上,瑞恰兹进一步指出,这个“生活的感受”,要通过作品艺术化的“传真”语言才能实现,这种语言是虚构或幻想与真实生活经验及创作者诚挚情感的结合体,也即是说,文本幻想式的语言,必须体现出主体的心灵的真诚。至此返回中国通俗小说,我们不难发现,历史上的那些文本从本体意义上看是符合这个论断的。从文学本体论维度而言,通俗文学在其发展历程中,我们的确可以看到在那些奇妙的描写之中处处闪耀着生活现实里人性本真的光芒:《山海经》里有精卫填沧海、刑天舞干戚,有女娲炼石而补天、有鲧窃息壤以堙水。正如陶渊明在诗中赞扬的那样:“同物既无虑,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在这部先秦神话集里,尽管出场的角色几乎都是出自想象和虚构,其中更不乏奇幻意味,然而,《山海经》在这些想象的语言之后想要表达的却是一种“猛志固常在”的理念。且不说《山海经》年代久远,即便是中国通俗小说史上后来出现的志怪类、神魔类小说,在那些神神鬼鬼的面相背后,又有哪个不是蕴含着人性最无私的本质种种,又有哪个不是对世界本真的隐喻:人鬼殊途生死不渝,妖魔鬼怪也念世情——诸如此类的叙述在几乎每一阶段的通俗小说文本中俯拾皆是。或许我们应该这样来理解,通俗小说里的幻想成分,恰恰形成了对于世俗现实的隐喻,而幻与真的交错表达,产生的张力本质上正是对生活价值的悖论式的呈现。对这个价值的隐喻表达,正是本体论意义上一切幻想文本的审美性所在,不论一篇小说的幻想成分有多少,虚构色彩有多深,它们旨在阐明的意义到最后总要回落到我们生活的“此在”世界,要落到世俗天地中的永恒价值中来。只有在这个回落中,小说的文学本质才能得以完满。